好不容易从那吃人的雪山里爬出来,队伍还没喘匀气儿,心立马又揪紧了!
后藏地界是到了,可眼前这景象,哪还有半点佛门圣地的样儿?
“操!这帮天杀的廓尔喀杂碎!”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看着冒黑烟的村子,气得直跺脚,“房子给烧了,庄稼给祸害了!连他妈牦牛都不放过!”
另一个年轻点的士兵脸色发白,指着远处:“快看…那边…好像有死人…”
几个藏民远远看到大军,像见了鬼一样,扭头就跑,要么就眼神空洞地蹲在废墟边,跟丢了魂似的。
“妈的!扎什伦布寺都叫他们祸害了!听说宝贝抢走不少!”一个军官啐了一口,满脸怒容。
更气人的是,探马回来报告:“大将军!海公爷!打听清楚了!有些本地头人不是玩意儿!暗地里跟廓尔喀勾搭,送粮送信,想当墙头草!”
福康安脸色铁青,一拳砸在临时搭起的案桌上:“岂有此理!传令!安营扎寨,救治伤员!再派探马,给老子摸清廓尔喀主力窝在哪个耗子洞里!”
海兰察挎着刀,沉声道:“大将军,我带人去清理周边,把那些烦人的苍蝇拍死!”
“好!速去速回,小心他们的冷箭!”
海兰察领着索伦兵出去了。这些廓尔喀散兵确实刁滑,利用地形打埋伏,放冷箭。
“注意左边石头后面!”海兰察眼尖,低吼一声。
一个索伦兵反应极快,抬手一箭,“嗖”地一声,石头后传来一声惨叫。
“干得漂亮!”海兰察赞道,“这帮兔崽子就这点本事!给老子搜干净点,抓几个活的回来!”
几场小规模接触战下来,清军仗着人多装备好,又是憋着报仇的劲儿,很快肃清了周边,还真抓了几个舌头。
撬开俘虏的嘴,结合探马情报,情况明朗了。
“报——!”探马冲进大帐,“廓尔喀主力就窝在前面山谷里,修了不少堡垒,看样子想赖着不走了!”
福康安眉头紧锁:“果然想当缩头乌龟!”
海兰察补充道:“俘虏还交代,他们雇了不少婆罗门巫师,还有雪山里修邪法的妖人,据说会扰人心神,甚至能召唤‘山鬼’,之前藏兵没少吃亏。”
“装神弄鬼!”福康安冷哼一声,“传令!休整一日,明日拂晓,攻打夏鲁寺!先敲掉他这个钉子!”
第二天清晨,战斗打响!
“轰!轰!”清军的土炮对着寺庙外墙猛轰,石头乱飞。
“弟兄们!跟老子冲!”军官们挥舞着战刀,带头往上冲。
廓尔喀兵抵抗顽强,箭矢、滚木礌石像雨点一样砸下来。
“举盾!注意掩护!”海兰察大吼,身先士卒,挥刀磕飞一支射来的冷箭,反手一刀将一个冒头的廓尔喀兵劈下山坡。
他手下的索伦兵更是如狼似虎,枪法精准,刀法狠辣,跟着他一步步向上推进。
眼看就要攻破大门,异变突生!
寺庙主殿里突然传来一阵诡异低沉的吟唱,调子尖锐扭曲,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什么鬼声音?!”一个士兵忍不住捂住耳朵。
“我…我头好疼!”另一个士兵眼前发花,脚步踉跄。
“别听!是妖人的邪术!”军官厉声喝道,但自己也觉得心烦意乱。
只见主殿阳台和窗口出现几个打扮怪异的人,皮肤黝黑,穿着脏兮兮的袍子,戴着骨头项链,拿着人骨号角、人皮鼓,挥舞着藤条法器,疯狂地跳舞吟唱。
一股令人极其不舒服的能量弥漫开来。
冲在前面的清军顿时遭殃!抱头痛哭的,胡乱跑撞的,甚至挥刀砍向同伴的!攻势瞬间受阻!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军官们声嘶力竭,却难以控制局面。
海兰察也感到无数冰冷触手般的力量试图钻进脑袋,勾起恐惧和暴戾。他猛咬舌尖,剧痛让他保持清醒,死死盯住那些妖人。
而这时,他体内的戾影被彻底激怒了!
“嗷——!!”一声充满暴戾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炸响,“蝼蚁!肮脏的虫子!竟敢用这劣等污秽触碰吾之领域?!”
“痛!!撕碎他们!碾碎他们的灵魂!”
“杀了这些吵嚷的臭虫!”
戾影狂暴了!汹涌的暴戾能量如同决堤洪水冲刷海兰察全身!
“呃啊!”海兰察眼睛瞬间布满血丝,额角旧疤赤红发烫!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席卷理智!
主殿上的吟唱在他听来已是刺耳的噪音,是必须清除的挑衅!
“杀!!”他发出不似人声的低沉咆哮,如同疯魔般独自冲向主殿!
速度快得惊人,险险避开密集箭矢!
“大人!危险!回来!”亲兵吓得魂飞魄散,根本跟不上!
主殿上的敌人也发现了他,箭矢标枪集中射来!巫师吟唱更尖锐,试图干扰。
但此刻的海兰察在戾影加持下几乎免疫!邪术力量撞上无形墙壁,巫师们反而遭到反噬,脸色发白,吟唱变调!
眼看就要杀到殿前!
“海兰察!回来!!”福康安焦急威严的怒吼如同炸雷响起!
同时急令:“放箭压制妖人!火炮瞄准殿门轰!掩护海参赞!”
主帅的怒吼和军令像冰水浇头!海兰察动作猛地一滞!
体内戾影发出不甘怒吼,疯狂冲击意志!
“闭嘴!!”海兰察用尽全部意志力在心中咆哮,死死压制黑暗力量!
眼睛血红,肌肉颤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嘴角溢血!
最终,他艰难地、不甘地停下,挥刀格挡冷箭,踉跄退回。
拄着刀大口喘息,眼中血色渐退,杀意犹存。
主殿之内,那持续了不知多久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集体吟唱戛然而止。如同被同时掐住了脖子的群鸦,只剩下一种虚脱般的死寂。氆氇垫上,那些盘膝而坐的巫师们面色灰败,汗出如浆,不少人身体摇摇欲坠,甚至有人直接歪倒在一旁,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是油尽灯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焦糊味和浓重的藏香混杂的气息,那是过度催动精神力量后残留的痕迹。法阵中心那扭曲的光芒彻底熄灭,只留下地面上焦黑的刻痕,诉说着方才的凶险。
殿外的清军岂会错过这千载良机?
“妖法停了!弟兄们,冲啊!”一名满脸是血的把总嘶声怒吼,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撕裂。
“火炮!瞄准大门!给老子轰开它!”一名参领挥舞着卷刃的腰刀,声音盖过了风雪和残余的哀嚎。
训练有素的兵士们迅速从短暂的混乱中重整旗鼓。残存的盾牌再次被举起,长矛如林般指向那扇饱经摧残的厚重庙门。后方的炮手们疯狂地清理炮膛,重新装填,点燃引信。
“轰!”
“轰隆——!”
震耳欲聋的炮声再次成为战场的主旋律,比之前更加集中,更加狂暴。沉重的实心铁球裹挟着怒火,接二连三地猛撞在厚重的包铁大门上。木屑混合着冰雪四处飞溅,每一次撞击都让那巨大的门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上面的浮雕佛像早已碎裂模糊。
“撞木!上撞木!”几个健壮的士兵扛起一根临时砍伐的粗壮树干,喊着号子,在火炮轰鸣的间隙,向着那摇摇欲坠的大门发起冲击。
“一、二、撞!”
“砰!”巨大的声响震颤着地面。
门内传来喇嘛们惊恐绝望的呐喊和殊死的抵抗声,箭矢和投石从门缝、从高处稀疏地落下,但已是强弩之末,无法阻挡清军这蓄势已久的全力一击。
终于,在一次集中的炮火和撞木的合力猛攻下,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般的巨响,那扇象征着神圣与隔绝的寺庙大门,轰然洞开!碎裂的木块和扭曲的铁条向内飞溅。
“杀——!” 如同决堤的洪水,精锐的前锋营士兵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血色的浪潮,汹涌地冲过破开的门户,与门后拼死抵抗的喇嘛和武装信徒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怒吼、惨叫、咒骂声瞬间将这片佛门净地变成了血肉横飞的炼狱。战斗非但没有结束,反而进入了更加残酷和激烈的阶段。
在这片沸腾的杀声边缘,海兰察依旧像一座沉默的礁石,矗立在方才灵魂遭受重击的位置。周围的喧嚣、冲锋的号角、震天的喊杀,似乎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缓缓抬起手,用沾染着雪泥和血污的手背,用力抹去嘴角那缕已然冰凉的暗红血迹。
一股冰冷的后怕,如同雪山顶上万古不化的寒冰,从他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几乎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不是站在这里,而是彻底沦为被那无尽怨毒和失望吞噬的疯魔,或许会向自己的部下挥刀,或许会在这雪原上彻底迷失自我,直至毁灭。
那些巫师吟唱的邪术,诡异歹毒至极,它们并非直接攻击肉体,而是像一把精准而恶毒的锥子,直刺他灵魂深处最不稳定、最黑暗的角落——那个名为“戾影”的心魔。它们刺激它,喂养它,将它无限放大,企图从内部将他彻底瓦解。
“嗬……”他吐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浊气,胸腔内那股被撕裂的幻痛依旧隐约存在。他低头看向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手,那不仅是力竭,更是灵魂震颤后的余波。
这雪域高原的敌人,比他预想的还要诡异难缠。他们不仅拥有地利和悍不畏死的勇猛,更掌握着这种超乎常识、直击人心弱点的可怕力量。这不再是单纯的攻城掠地,更像是一场在现实与精神双重层面上的殊死搏杀。
一名跟随他多年的亲兵冲到他附近,看到他屹立不动,脸上掠过一丝担忧,一边举盾挡开一支流矢,一边急声喊道:“大人!您没事吧?门破了!弟兄们冲进去了!”
海兰察仿佛被从深水中拉出,缓缓转过头,目光似乎聚焦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得像是生锈的傀儡。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被战场的喧嚣淹没:“……无妨。跟上……清剿残敌,务必小心……殿内或有陷阱。”
亲兵看着他异常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未擦净的血迹,欲言又止,最终重重一抱拳:“嗻!大人您千万小心!”说罢转身冲入了滚滚人流。
海兰察的目光越过脚下惨烈的战场,越过那冒起滚滚浓烟的残破寺庙,投向更高、更远处那连绵起伏、被冰雪覆盖的雪山深处。那里,天光晦暗,云雾缭绕,仿佛隐藏着无数双冰冷窥伺的眼睛,以及更多未知的、远超想象的凶险。
这片传说中的佛国净土,早已被血与火、阴谋与邪术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前路,注定更加凶险莫测,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更深的黑暗。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强迫那冰冷的后怕转化为极致的警惕。然后,他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再次发白,迈开脚步,一步步,坚定不移地走向那洞开的、如同巨兽狰狞裂口般的寺庙大门。他的身影,在漫天风雪和喊杀声中,显得异常孤寂,却又带着一种百死无悔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