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率先我一步走进了 “螺旋” 酒馆。这一次,我倒乐意让别人打头阵 —— 这地方说白了就是个破窝棚,我父亲曾说这种地方藏着怪物和蜘蛛,而我母亲偏要把我往这种地方推。酒馆是用圆木一层层摞起来的,木头缝里塞的东西看着像是泥巴,又像是谁的稀屎。墙面上长满了青苔,比 “格林斯” 那地方还夸张,屋顶也被自身重量压得往下塌。好在它还算宽敞,挤下几十号人不成问题;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我早一把火把它烧了。
走在前面的那傻大个跟门卫匆匆说了几句,接着回头冲我招手。门卫咧开嘴笑,露出一口豁牙,我下意识攥紧了剑柄。
“小姑娘,当心点,” 他拖着长腔,用舌头舔了舔发黑的牙龈,“可别信你身边这男人。换作是我,我就 ——”
“行行好,赶紧找个见鬼的面具戴上,” 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也配这么跟我说话?“瞧见你这张脸,我待会儿还怎么喝酒?” 我朝他的脸摆了摆手。
文在前面重重叹了口气:“基特,别跟伦一般见识。”
“想不跟他计较都难,就他那张脸 ——”
“基特。” 文的声音里带着警告。我胳膊气得发抖,恨不得找个东西一拳砸上去,但还是强压了下来。我得做得更好,得让他看到我在进步。
门卫嗤笑一声:“可得把你家这小 ——”
“伦,” 文咬牙切齿地打断他,“再不闭上你那蠢嘴,你就等着跟你的同伙一起去当花肥吧。”
那邋遢男人脸一下子白了,慌忙往旁边挪了挪。文弯腰钻进门口,我紧随其后,心里的火气消了些。
“螺旋” 酒馆的内里和它的外观看上去如出一辙 —— 换句话说,根本无半分可取之处:空气里飘着劣质酒精的刺鼻气味,那玩意儿用来消毒伤口都嫌危险;廉价火把烧出的浓烟呛得人难受;无滋无味的闲扯填满了每一寸空隙;酒馆里吟游诗人唱的歌更是跑调跑到姥姥家。四下里摆着几张桌子,大多数桌旁都有人用刻花骨头赌钱。玩纸牌的人最多,掷骰子的次之。至于 “蛛网”—— 果不其然,玩这个的人最少,全场也就两三个人在玩。
在座的人个个都带着武器,武器垂在他们坐着的凳子旁边。显然,这些人都是猎杀怪物的同行,不过我入行时间不长,大多都不认识。有几个高大的男人靠在摇摇晃晃的墙上,双臂抱在胸前。我摸了摸下巴,在心里把他们掂量了一遍。这屋里就没有我杀不了的人。要说有难度,可能也就文了;他倒是个不错的战士,只不过比我还差了那么点儿。他身上的 “蜥蜴血脉” 可能会有点麻烦 —— 对付杜尔那类血脉的人,想把他们彻底打垮向来不容易 —— 不过他的血脉不算特别强。那混蛋脑子倒是转得快,没把血脉力量浪费在蛮力上。
不过,没人朝我们这边看。他们要么忙着赌钱,要么凑在一起瞎侃。而且,不管是聊吃的、圣液、血术、尖塔、活计、家人,还是 “豺狼”,最后话题总会绕到所有人都关心的那件事上:奥尔布赖特家族的声明,以及其他家族有没有胆子跟着干。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想坐下来跟他们一起聊聊。
可刚一踏进酒馆,我就后悔了。我知道自己必须来 —— 天晓得文会怎么处理我们的筹码 —— 但我打心底里厌恶这里所有的 “赌局”。以前队伍里的人每周都逼我玩上好几个小时,直到我十四岁那年才发现,他们每次都在出老千。现在好了,我陪着文在这儿耗着,等他把筹码输光,我该干点什么呢?
我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刚才外面那个没牙的,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文橄榄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杀了他的同伙。”
“什么?” 我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事儿可真够劲爆的,“为什么啊?”
他耸了耸肩,用手捋了捋乌黑的头发。这时,吟游诗人突然尖叫了一声,我没听清他开头说的话。“…… 他们冲我来的,就为了我的血脉。”
“这么说,文啊,你这老好人里的傻大个,竟然还是个杀人凶手?” 我故意用甜腻腻的语气说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那大个子勉强挤出个笑容:“行了,预言家,咱们去拿点筹码吧。”
我强忍着没骂出声。不管怎样,我总得从他嘴里套出 “预言家” 这称呼到底是什么意思。到时候,该笑的人就是我了。
我们朝着屋子中央那个脏兮兮的吧台走去,吧台就挨着酒馆的主支撑柱。我推开一个坐在小凳子上、摇摇晃晃的瘦高个蒙面女人,文则把六十个筹码 “啪” 地拍在了满是污垢的硬木吧台上。买完那个黑色小药瓶后,他手里就剩这么多筹码了。老天在上,他接下来靠什么吃饭啊?
“哎呀,文!要不要来杯酒?” 我同伴皱了皱眉。“我懂了。那就要一百二十个筹码吧,” 吧台后面那个瘦骨嶙峋、浑身是毛的男人说道,“给我点时间数数。”
文大方地挥了挥手。接着,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人在他面前杀了只小狗似的:“萨姆,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吧台后面的柱子上挂着一把精致的剑,黑得像最深沉的夜色。虽然光线太暗,看不清上面的细枝末节,但剑身却泛着微光;剑鞘上刻着银色花纹,剑柄一看就用的是神骨。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想看看剑鞘里的剑到底长什么样。
“哦,你说这个啊?” 他歪着头看了看那把剑,“挺漂亮的吧?我想着,新得的剑,总得拿出来亮亮。”
“挂在那儿迟早会被人偷走的。” 文咬着牙低吼道。这时,传来一声脆响。我回头看向同伴,差一点就吓得缩了回去 —— 他抓着吧台的地方,木头都裂开了。
我也伸手捏了捏吧台,那木头硬得纹丝不动。
“赫尔娃和我总有一个人在这儿守着,” 酒保安慰道,“丢不了的。”
“那剑是抵押物,不是你的东西。”
“呵,除非你把它赎回去,否则它现在就是我的。朋友。”
“我得付多少钱?”
“一百个银筹码。” 他噘着嘴想了想,“不过给你凑了个整,算你便宜点。咱们可是朋友,对吧?”
文低下头,咬紧牙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行。好吧。你可别把它弄丢了。”
“放心,文,我怎么会弄丢呢。” 他从吧台底下拿出两捆骨制筹码,“一共一百二十个,” 说完,他抬头看着文,“挑几个弱点的对手玩啊,别再像上周那样了。”
那傻大个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吧台。
“你把那把剑输了?” 我问道,“不是吧?”
他皱起眉头,伸手撩开头巾,挠了挠痒:“我没输,是萨姆把它扣下了。”
我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那你就把它拿回来啊!”
“不行。” 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会凑够钱 ——”
“一百个银筹码?” 就算以前队伍没解散的时候,我们也得完成好几次大任务才能凑够这么多钱。文根本没机会。
“—— 然后把它赎回来。”
“不是吧?”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他的头发出人意料地软,“你没搞错吧?你根本没半点机会。”
“我玩‘蛛网’很厉害。” 我强忍着没翻白眼。他当然觉得自己厉害,我还从没见过哪个自认为聪明的家伙不这么想呢。他们总说,这是考验脑子的游戏。
我用拇指蹭了蹭剑柄:“你在这儿输钱的时候,我该干什么?”
“这儿有酒,” 文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还有人聊天。”
“老天啊,文,这也太无聊了吧。”
“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我真是傻,居然指望一个傻大个能有点同情心。”
“行了行了,服了你了。” 他从钱袋里掏出四个筹码,拍在我手里,“把这个给吟游诗人,让他弹首……” 他顿了顿,“《剪刀旋风温迪姑娘》。”
我瞪着他:“这歌很好听?”
“根本就没这首歌。”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所以他会硬着头皮瞎弹?”
“那当然,” 他咧嘴一笑,牙齿白得晃眼,“他本来就快被赶走了,得满足所有客人的要求才行。”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有大把时间没事干。“那之后呢?我又该干什么?”
“我可不会一直陪着你 ——”
“行了,我知道了。” 我朝他挥了挥手,“去吧,赶紧把你那点家底输光。”
文僵硬地敬了个礼,大步走向一张玩 “蛛网” 的桌子。酒馆角落里,那个吟游诗人正扯着嗓子唱一首我有点耳熟的破歌 ——《屠杀的最后一支舞》。
“在那血色黄金的荒原之上,“‘屠杀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蜥蜴逃窜,城市得救,“一把匕首却刺穿了她的背脊。“她心中滋生的疯狂,“早已悄悄蔓延,渗入每一道缝隙,“渡鸦血脉,渡鸦血脉 ——”
屋子里所有人同时往地上啐了一口。
“最终完成了复仇的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