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忍着没说话,决定无视这个絮絮叨叨的老头。显然,文也打算这么做。我低头看了看棋盘,一眼就看出来,只要运气不是太差,这个大块头肯定能赢。
“蛛网” 是那种流传了很久的古老游戏,像一股难闻的气味,粘在每个觉得无聊又有点脑子的人身上。游戏双方各有十二个棋子 —— 六个是有特殊走法的血脉者,六个是走法相同的普通人 —— 双方都要争夺棋盘上八个随机选定的位置。游戏的目标是控制大部分点位,同时要把对手的棋子打得落花流水,让他们无力反击。虽然那些 “随机选定” 的点位大多离那个絮叨老头更近,但文已经占领了其中六个,就剩两个没拿下。
不过,“蛛网” 这游戏里,“神明” 是会在棋盘上移动的。每走四步,就要掷骰子来决定 “神明” 的移动方向,以及他们会是毁掉某一方一半的棋子,还是只是从旁边路过。玩 “蛛网” 真正的技巧,在于预判 “神明” 的移动轨迹 —— 算出概率,决定是冒险还是稳妥行事。这一局游戏,六种 “神明” 都用上了;通常情况下,被挑战的一方只会选一两种。
文下得还不错,但单从棋盘布局来看,很难判断他是真的厉害,还是对手太菜。更重要的是,他的棋子大多不在 “神明” 的攻击范围内,只有 “狐狸” 和 “海豚” 这两个 “神明” 能威胁到他,而且这两个 “神明” 都得掷出六点,才能对他的位置造成不利影响。
就在我的同伴死死盯着骰子,眼神凶得像是要把骰子瞪着火似的,他的对手还在喋喋不休 ——
“…… 而且我觉得圣液可能就是某种蜥蜴血脉者的血液,但那笔赏金,呵,那笔赏金可真不少,不过你有没有发现,那些沿街叫卖的人都不再提这事儿了,这就有点奇怪了,赫尔提亚明明圣液都不够用,为什么会放弃寻找圣液的替代品呢,我猜他们可能觉得这东西根本不存在;真是好笑,他们居然这么容易相信谣言,不过猫头鹰血脉的人嘛,总是盼着能有更多可利用的东西,也难怪他们会这么上心……”
—— 他挑了两个骰子,掷出了两个六点。这下好了,两个 “神明” 都朝着文的棋子冲了过去,一下子毁掉了他剩下八个棋子中的六个。
老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投向文。这个大块头用双手捂住了脸。“运气真差啊,文。”
文把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推了过去,显然连平局都不想争取了。“是啊,” 他放下手,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运气确实不好。” 他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又掏出一把筹码推了过去,眉头紧锁:“再来一局。”
我冷笑了一声。两个玩游戏的人都朝我看了过来。“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出老千。”
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头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
“你们看他那样!” 我笑着说道,“跟条待宰的猪似的,太明显了。”
文先看了看老头,又看了看我。他的嘴角先是往上扬了扬,接着又沉了下去:“你怎么知道?”
“骰子被动了手脚。你看。”
按照规则,挑战方要负责掷骰子决定 “神明” 的移动。我拿起那个现在脸色越来越苍白的絮叨老头的六个骰子,放在手心摇了摇。
“先看这个,” 我说着,拿出一个骰子。
我把骰子掷了出去,每次朝上的都是三点。文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下一个。” 他催促道。
我们一个一个地检查骰子。有两个骰子是正常的,但剩下的几个显然都被做了手脚 —— 每掷六次,就有五次会出现同一个点数。
文的表情异常平静,只有他瞪得溜圆的眼睛 —— 眼白比瞳孔还多 —— 能看出他内心并不平静。他默默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穿过酒馆。他没有绕着桌子和凳子走,而是直接从中间穿过去,把人和桌上的赌具都撞得东倒西歪。有人不满地抗议,但转头看到他的体型和表情,又赶紧低下头继续玩自己的。
真不公平,他居然能这么横。
他朝着另一张摆着 “蛛网” 棋盘的桌子走去,桌子旁有个身材瘦小的女人,正用手在桌子上敲着节奏。女人看到他,眼睛一亮:“文!你是来拿你的 ——”
“把你的骰子给我。” 他打断了女人的话,语气生硬。
女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别这样,文 ——”
“把骰子给我!” 他怒吼道,声音像石头碎裂一样刺耳。
女人吓得向后倒去,接着慌忙爬起来,把六个用白木刻成的骰子放在桌子上。文开始掷骰子,女人站在一旁看着,接着突然转身,拼命地挤过人群、烟雾和刺鼻的气味,一路跑到酒馆门口,然后逃了出去。
她跑得真明智。掷出来的结果和刚才一模一样。
掷到第三个被动了手脚的骰子时,文把骰子扔到了屋子另一头,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我跟在他后面。
走着走着,我发现文的嘴在动。我不确定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加油,奥维,” 他小声说道,声音只有我能听到。我眨了眨眼。“加油,儿子。”
第三张,也是最后一张 “蛛网” 桌就在前面,整个酒馆里的声音越来越小。赌徒们纷纷转头,看着文怒气冲冲地穿过酒馆。坐在那张 “蛛网” 桌旁的男人看到我们走过来,立刻就想跑,可文抓起一张凳子就朝他扔了过去。凳子飞了一会儿,砸在男人背上,碎成了几块。男人踉跄了一下,我趁机冲过去,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侧面,把他绊倒在地。
文没有跟我点头示意,而是蹲在那个倒地的骗子身边,把他翻了过来。
“骰子。” 他低吼道。
男人在身上摸索着,动作慢吞吞的。文一拳砸在他旁边的地上,扬起一阵尘土,我吓得往后缩了缩。尘土散去后,我的同伴手里攥着一个骰子,而那个男人则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鼻子被砸得血肉模糊。
把骰子在地上掷了三次,每次都是同一个点数。
文站起身,身体紧绷得像一头蹲伏的狮子。我强忍着没搓手叫好。他闭上眼睛,过了几秒钟,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直到他睁开眼睛,才又开始移动。
细微的议论声混杂在烟雾和廉价酒精的气味中。萨姆站在吧台后面,假装没看到文刚才闹出来的动静。他脸上挤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文!” 他大声说道,“又输了?别担心,朋友。” 文的背绷得更紧了。我站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脸。“制冷箱没燃料了,要是你想买筹码,用圣液换也行!我给你双倍 ——”
“你这酒馆里所有玩‘蛛网’的赌局都在出老千,” 文说道,“你知道这事吗?”
那个浑身是毛的男人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吗?” 他把手放在外套上,“太抱歉了,文 —— 我一点都不知道!我 ——”
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在乎。把剑还给我。”
萨姆低下头,一脸苦恼:“我不能这么做,文。你大部分筹码都是玩纸牌输的 ——”
“我看纸牌也被动了手脚。我一开始是赢的。” 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对着屋子里的其他人说道,“你们有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萨姆想说话,但文的声音盖过了他的,“一开始运气好得不得了,连赢了一个月,接着就是一整年的连败?”
“文,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不能随便说这种话 ——”
这个大块头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的头巾,转过头:“萨姆,把剑还给我,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酒馆两边的守卫开始往这边走。
“你是想要筹码吗?是不是因为这个 ——”
“我要我那把该死的剑,你这个混蛋!” 他的吼声传遍了整个酒馆,“这屋里有一半人都快饿死了,你还在骗他们的筹码?你这个阴险的小耗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就为了钱?为什么偏偏是我?你是不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你是不是想让我欠你一大笔债,然后逼我给你干活 ——”
“文!” 酒保怒吼道,“够了。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
“萨姆,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 文吼道,声音压过了所有声音,“但我别无选择。”
屋子里一片寂静,文解开背包,在里面翻找着什么。那个浑身是毛的骗子后背紧紧贴着柱子,想离他远一点。与此同时,守卫们加快了脚步。
不过,文并没有拿出武器。他猛地从破旧的皮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过了几秒钟,我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面具。“我是假面人文,” 他宣布道。面具朝外的四个面泛着诡异的光,“我曾侍奉过神明,安抚过食尸鬼,从怪物体内释放过灵魂……” 他转过身,把面具展示给所有人看,“…… 我还受托保管过一把受了诅咒的剑。”
坐在吧台旁那个脸上带疤的女人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把面具像火炬一样举着,仿佛在驱散黑暗。整个酒馆都安静了下来。我身后有个女人小声说道:“萨姆真的骗了一个假面人?” 她的身体不安地动了动。另一个男人盯着挂在壁炉上方的剑,眼神贪婪地打量着那把剑阴森的轮廓。赌徒们再也装不下去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屋子中央的这两个人身上。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要是早知道文是个假面人,我肯定会对他客气点 —— 不过,我很快就承认,这只是个谎言。
文让这份寂静持续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大喊道:“可我这把剑,竟然被人骗走了!” 他的表情扭曲成一副悔恨的样子,“虽然我是个假面人,但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他的眼睛抽搐了一下,“我也会犯错。” 有那么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真实起来,充满了痛苦。但很快,这种表情就消失了。“过去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努力弥补我的过错。”
这个假面人看着人群,眼睛睁得很大:“我一直在努力。” 他的嘴唇颤抖着,过了一会儿,才抿成一条直线,“但我不能让那把…… 那把剑留在这儿。只有假面人知道该怎么妥善保管它,知道该怎么安抚里面的灵魂。”
就在人群看得入迷的时候,萨姆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他现在已经没有好的选择了。把剑还给文,就等于承认自己在赌局里出老千,还骗了一个假面人。而另一个选择……
“文,你在撒谎,” 酒保说道,眼神空洞,“你那假面人身份是偷来的。你就是想赖账。” 文盯着他,他又轻蔑地笑了笑,“兄弟们,把这个骗子赶出去。”
守卫们围了上来,木质的墙壁仿佛都在向内挤压。文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没心思听了。我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剑柄在我手里握得发烫。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恶心。萨姆:骗了一酒馆穷光蛋的钱。那个脸上带疤的女人:像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一样看着这一切。那些猎手和收割者:家里人都快饿死了,还在赌钱,赌的是能让家人吃饱饭的筹码。守卫们:为一个不诚实的人干活,连说 “不” 的勇气都没有。还有我自己这双布满老茧的手。
我看着文,他那些虚伪的哀求听起来那么可笑。他想要一个不流血的解决方案,他想让这些人活着。
那个脸上带疤的女人盯着我。
我只能做我自己。我要让她看看,也要让这里所有人都看看。
我纵身一跃,跳上吧台,一把拔出那把漂亮的剑,猛地刺进了萨姆的太阳穴。
整个酒馆瞬间僵住了。接着,所有事情都在同一时间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