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走了运。当我踉跄着回到第三个深坑时,没有一只飞虫袭击我。是引诱装置终于起作用了,还是我浑身沾满炸药味,我不得而知。不管怎样,我总算赶了回来 —— 此时一队民兵刚解决完几只在肉堆里啃食的寄生虫。
起初,没人注意到我回来。我猜是城墙上有人先发现了我 —— 当时我视线模糊,听觉也变得迟钝,没法确定。只听到一声明显的吸气声,随后只剩下引诱装置没完没了的嗡嗡声。
“天啊,奥维…… 你的背……” 有人说道。直到艾琳凑到我身边,一只手抓着长矛,另一只手忙前忙后地查看,我才认出是她。
“我能……” 我咳嗽起来,声音沙哑,顿了顿才继续,“我能走。队长呢?”
“怎么了,奥维?” 莱克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没察觉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炸药没了。”
又是一阵沉默。我根本抬不起头。
“对不起,”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的。”
我从没没想过他本可以派援兵。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他怪错人了。
“我们得撤到第二个深坑去。”
我猛地抬起头。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莱克。
“我们可以留一队人在这儿,放火烧了这个坑。这样或许能挽回一些损失。”
“这太蠢了!” 我脱口而出。
我的指责仿佛点燃了导火索,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反对声。
“不行!”
“这主意糟透了!”
“不,不,不……”
“绝对不行。”
“那其他人怎么办,啊?”
“不能浪费……”
“反正我们都要死!”
在一片嘈杂中,最后这句话格外清晰,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莱克平静地应对着这场骚动:“我们设三个坑,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一个出问题,早就在预料之中。留在这里,只会白白浪费人力。如果我们分阶段撤退,还能消灭相当一部分寄生虫。”
“不行!” 我的声音都劈了,“我们还能补救!”
领队转向我:“奥维,不行的。” 他语气温和,“我们做不到。”
“不,你听我说!我们只是需要别的办法引爆,对吧?那…… 什么东西能爆炸?”
“炸药。” 有人答道。
“难道没人会做炸药吗?” 莱克反问道。
一番争论后,答案很明确 —— 没人会。
我急得挥着手:“我是说,不是只有炸药能爆炸,对吧?比如,呃……”
“煤气?” 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提议。
“对,煤气!”
“不知道哪儿有煤气。” 有人说。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所有人都摇了摇头,表示没头绪。
“我以前待过的矿场炸过一次。” 一个矮个子男人说道。
“是什么引起爆炸的?” 我追问道。
“他们说是煤尘。”
“谁知道哪儿能找到煤?” 一个光膀子的年轻人喊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给出答案 —— 杂货店、城里的某个铁匠铺、几户人家。但数量都不够引爆任何东西。还有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坚持说,这招只在密闭空间里管用。
“面粉呢?” 一个身材粗壮的女人说。
“花?见鬼,女人,花能干嘛?”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片 “闭嘴” 的声音。
“是面粉,蠢货。就是那种白色的粉末?我有个表亲,他的磨坊就是因为面粉太多炸了。”
“我们餐馆有面粉!” 我大喊,“多得是!”
“密闭空间!” 老人又喊道,“得是密闭空间!”
“可别把‘屠夫餐馆’炸了……” 有人小声嘀咕。
“别小题大做了。这是她儿子,他都说没事了。”
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同意,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大家安静!” 莱克的声音响起,让大部分人都闭了嘴,“我们怎么把寄生虫引到餐馆里?那地方太小,装不下几只。”
“我们可以引一部分过去。” 我回答,“不用全引。我带着引诱装置把它们引过去,其他人留在这里继续放火。”
“奥维,你不能一个人去。”
众人纷纷附和莱克的话。
“不,我必须去补救 ——”
“首先,这太不切实际了。你需要人手解决那些活下来的寄生虫。而且你伤成这样……”
“我已经好多了。” 我不算完全撒谎 —— 风沙刮在背上,虽然疼得厉害,但这种尖锐的痛感反而让我清醒了些,“我是蜥蜴之血拥有者。”
“带你十个人去还差不多。除非你的蜥蜴之血把你脑子也变傻了。”
我强忍着没告诉他,我其实聪明得很,也受过良好教育,根本没傻。我一只胳膊托着另一只受伤的胳膊,几乎没法敬礼,只好恭敬地点了点头。
见我同意,莱克立刻开始召集志愿者。他们在敲定计划细节,我本想站起来提些建议,可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
天很冷,没有阳光。沙子、灰尘像无数支小箭,横扫过整座城市。我的胳膊很疼。我突然想,所有被吸向杜雷的东西,会不会也让它觉得疼?妈妈怎么样了?弟弟妹妹们还好吗?我们会……
胳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尖叫起来。莱克已经走开了 —— 他刚才给我接了骨,还缠上绷带做成简易吊臂,可我直到现在才感觉到疼。我赶紧爬起来,目光落在一队正要出发的民兵身上:“你们要走怎么不叫我?” 艾琳也在其中,她冲我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傻小子,” 之前那个老人说,“没人想让玛娅 ——” 他用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还发出咔嗒声(暗示杀头)。
众人点点头。“我们以为你需要休息。” 一个瘦高个女人说道。
我咒骂了他们一句,然后有些疲惫地跟上队伍,出发了。
计划很简单:我和那个老人负责布置面粉炸弹,另外八个人等着艾琳带着弗农的魔法引诱装置过来 —— 她会跑过餐馆,把引诱装置留在里面。她一出来,我们就往里面扔燃烧瓶,直到把房子炸掉。之后再清理剩下的虫子,一切就结束了。
直到我们抵达餐馆,开始关窗户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的计划竟是要毁掉我的家。这里看起来空荡荡的 —— 所有家具都被搬空了 —— 但它依然是我的家。
角落里有一块像人脸的污渍 —— 我和弟弟妹妹们曾为它到底像什么争得不可开交,比争论生死还激烈。那里,有一块深色的血迹 —— 是个不肯付钱的顾客留下的,作为 “额外服务”,他吃了妈妈一拳。那里,地板上有个凹痕 —— 是我假装被小时候的萨什弄伤,结果真的受了伤留下的。诸如此类的痕迹还有很多 —— 沾着污渍的锅、溅上汤汁的墙、臭烘烘的院子、裂了缝的百叶窗、我的梳子、萨什最讨厌的发夹。一堆我和弟弟妹妹们以前玩的布娃娃,布莱克送我的第一个、带着点挑衅意味的小梳子,还有一件又小又破、缝得歪歪扭扭的束腰外衣 —— 那是妈妈做的。还有我那些被遗忘的小宝贝。
要是我的胳膊够宽,真想把它们全都带走。可一只胳膊断了,另一只则忙着准备毁掉这一切。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僵硬,像一滩在泥土里晒了太久的死水。
尽管我和老人都算 “残疾”—— 我伤了胳膊,他年事已高 —— 我们还是很快把妈妈储存的面粉全倒在了餐厅里。剩下的民兵又搬来几袋面粉 —— 我猜是从附近几家餐馆搜罗来的。等我们倒完,空气中漂浮的面粉,足够一个小家庭吃一个月了。可我们俩都不确定,这些够不够用。
毫无预兆地,一阵木头断裂声穿透了白色的雾气 —— 老人正在砸家具。我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压下本能的保护欲。“你到底在干什么?”
老人扬起沾满面粉的眉毛:“一半的桌椅里都有锯末,” 他闷哼道,“我要把它们全弄到空气里去。”
“这有用吗?”
“不知道。”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说没必要,可又闭上了。和他一样,我也没头绪。我把一把看起来便宜些的椅子斜靠在墙上,反复用脚踩,直到椅子裂开,碎成两半。然后又拿起一把,继续踩。一遍又一遍。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泥浆,我正一点点往下沉,离地面上的世界越来越远。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跑出了餐馆,只留下我一个人。可我还在继续 —— 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直到只剩下那些太结实、砸不碎的木头碎片。这样的碎片没多少。
毁掉所有东西后,我们坐在满地木屑中,一言不发。面粉在空中飘荡,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白雾。我的意识边缘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挠 —— 大脑在提醒我,有个谜团需要解开。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想不出到底是什么谜团。远处,我隐约感觉到脑海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响。
接着有人大喊 “它们来了!”,我立刻站起来,肌肉紧绷。我用右手拔出剑,祈祷自己用不上那面被我留在后面的盾牌。还没等我完全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艾琳就撞开前门冲了进来,她的长矛上沾满了血肉。她把一个圆柱形物体 —— 表面布满棱角纹路,一看就是弗农的手笔 —— 扔进碎片堆,然后停在我身边。
“退后,快退后!” 她尖叫道。我赶紧照做。“奥维,我们得让尽可能多的虫子进来,” 她脸色凝重地说,“可门太窄,它们没法一窝蜂冲进来。而且 ——”
一只像巨型甲虫的怪物冲了进来,身体贴地,覆盖着看似保护性的甲壳。可艾琳的长矛一刺,它的天然护甲就像热牛奶上的薄膜一样破裂了 —— 体内的腐烂早已让它失去了防御能力。她粗壮的胳膊紧绷着,努力按住怪物,我怕她撑不住,赶紧上前,一剑斩断了怪物的头 —— 我的便宜剑卡在骨头上,顿了一下。我用力一扯,把它的头从身体上撕下来,能感觉到它的生命气息正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