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小皇帝炎辰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他的龙椅上,小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肚子饿了。
早朝上那些老爷爷跪在地上喊口号,喊得他头晕,早饭都没吃好。
自从上次的“百花糕事件”后,陈无病好像生怕他,再吃腻了什么金贵点心,惹出什么“神迹”来,
御膳房送来的零嘴,都变成了最朴实无华的种类。
比如,炒豆子。
用大锅炒得焦香酥脆的黄豆,撒上一点点细盐,吃起来嘎嘣脆,还挺香。
炎辰对这新零嘴喜爱得紧,两个小衣袋塞得鼓鼓囊囊,时不时就摸出一颗抛进嘴里,腮帮子一动一动,嚼得“嘎吱”作响。
陈无病看着他那副小仓鼠似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扶着炎辰,来到御花园的一处高台上透透气。
炎辰趴在汉白玉栏杆上,手里捏着一把炒豆子,漫无目的地往下看。
他看到了一只乌鸦,停在下面一棵老槐树的枝丫上,“哇哇”地叫着,很烦人。
炎辰皱了皱小鼻子,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最饱满的黄豆,学着弹弓的样子,用小小的手指,使劲朝着那只乌鸦弹了过去。
“嗖——”
豆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
可惜,歪了。
那颗小小的炒豆子,没打中乌鸦,却不偏不倚地,打中了不远处,一户人家屋檐下挂着的一块招牌。
那招牌本来就挂得不牢,被这么一撞,立刻悠悠地晃荡起来,撞到了旁边窗台上的一盆吊兰。
“啪!”
花盆应声而落。
此刻,丞相府的心腹刘三,正挑着两桶散发着冲天恶臭的泔水,低着头,快步从那户人家的墙根下走过。
他心里只想着快点出城,完成丞相交代的任务。
他完全没注意到头顶的异样。
“哗啦——!”
一整盆带着泥土的凉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
刘三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滑,踩到了自己洒出来的泔水。
“哎哟!”
他惨叫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两桶精心收集的“顶级”泔水,也随之飞了出去,
在青石板路上泼洒出一道壮观的、五彩斑斓的弧线。
而那个被他藏在怀里,事关国运的蜡丸,也在这剧烈的翻滚中,
从他湿透的衣襟里飞了出来,骨碌碌地滚了几圈,精准无比地,“噗通”一声,
掉进了路边的排水沟暗渠里,瞬间没了踪影。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刘三狼狈地从泔水和泥土的混合物里爬起来,浑身湿透,散发着一股足以让三里外苍蝇,都集体自尽的恶臭。
他顾不上身上的狼狈,疯了似的趴到排水沟边,伸手去捞。
可是,那黑漆漆的沟渠深不见底,水流湍急,哪里还有蜡丸的影子?
刘三的脸,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他呆呆地跪在排水沟旁,看着那源源不断流淌的污水,整个人如坠冰窟。
而在高高的御花园里,小皇帝炎辰见第一颗豆子没打中,又掏出第二颗,
这一次,他调整了角度,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嗖——啪!”
豆子精准地击中了乌鸦的脑袋。
乌鸦惨叫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炎辰高兴地拍着小手,咯咯地笑了起来。
天真烂漫的笑声,在清风中回荡,像极了……胜利的凯歌。
丞相府,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足以让神佛都掩鼻退避的复杂气味。
刘三就跪在这气味的中央,像一尊由泔水、烂泥和绝望浇筑而成的雕塑。
他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可那股深入骨髓的恶臭,仿佛已经成了他灵魂的一部分,怎么也洗不掉了。
他跪在地上,涕泪横流,颠三倒四地,讲述着自己如何被一盆水浇头,又如何脚下打滑摔倒,以及那枚蜡丸……是如何从怀里甩出,滚进了臭水沟里。
整个过程,李思远一言不发。
他没有暴怒,没有咆哮,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面沉如水,眼神幽深得像一口千年古井。
但刘三却感觉,书房里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
那不是腊月的寒风,而是一种能将人的骨髓都冻成冰渣的死寂。
直到刘三说完,磕头磕得额头都青了,李思远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抬起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然后,他看着杯中清亮碧绿的茶汤,轻声问了一句,那声音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说,是一盆花盆里的水?”
“是……是的相爷,就是寻常人家窗台上的吊兰……”
“一只乌鸦?”
“小人没看见乌鸦,只听见头顶‘啪’的一声……”
“呵呵……”
李思远笑了。
他笑得肩膀微微耸动,那笑声低沉、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荒谬到足以载入史册的愚蠢巧合!
上次是小皇帝吃腻了点心,这次是什么?
嫌乌鸦叫得难听,用炒豆子打着玩?
他耗费十几年心血,收买了无数内应,亲手绘制,标注了前朝密道的绝世孤品——皇宫构造图!
就这么被一颗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黄豆,给送进了京城的下水道里,开始了它奇妙的漂流之旅?
这他妈上哪儿说理去?!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蠢到可笑的意外!
凭什么!我的万全之策,竟会败给一颗黄豆?!”
压抑到极致的咆哮,终于从李思远的胸膛中喷薄而出!
他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砰”的一声脆响,滚烫的茶水和碎瓷溅了一地!
刘三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抖成了筛子。
李思远双目赤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他一生的智谋,一生的算计,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天命?神迹?
去你妈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