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金銮殿上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如果说半个月前,金銮殿上还是一派万象更新、人人争先的昂扬气象,那么此刻,殿内便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那么现在,这里就成了大型离职现场。
那群被寄予厚望的“天子门生”,一个个像是被社会毒打过的应届生,脸上写满了迷茫和委屈。
去地方推行新政,结果呢?
被一帮笑面虎一样的地方官,用“热情”和“礼仪”架在火上烤。
你跟他谈工作,他跟你聊风月。
你跟他讲数据,他跟你扯犊子。
你掏出尚方宝剑……哦不,圣旨,他们就跪下高呼“陛下圣明”,然后转头该吃吃,该喝喝,就是不干活。
这套“非暴力不合作”的组合拳,打得这群空有一腔热血的愣头青,连北都找不着了。
王敬忠气得天天在殿上跳脚骂娘,唾沫星子喷了三尺远,可那些地方官远在千里之外,根本不掉血。
陈彬的算盘珠子都快盘包浆了,国库的进项非但没涨,反而因为地方上用各种“合法”手段抵制新税法,出现了下滑。
曾经被打得抬不起头的吏部侍郎张威,以及他身后那帮老臣,现在又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模样。
他们低着头,揣着手,眼角的余光里,全是“你看,我早就说过”的得意。
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停摆。
改革的发动机,被无数看不见的泥巴和水草糊住了,空有马力,却寸步难行。
炎辰坐在龙椅上,嘴里那块甜滋滋的蜜瓜,忽然就不香了。
“一群老油条,真是把阳奉阴违玩到了极致!”“朕说向东,他们嘴上高喊遵命,转头就能找出一百个理由,说东边地滑、林深、有鬼魅。再这么拖下去,朕亲手提拔的这批新人,锐气都要被磨光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刚刚活跃起来的龙气,像是被打了镇静剂,又开始变得懒洋洋的,半死不活。
国运的增长,停滞了。
这让炎辰第一次感到了烦躁。
不是那种游戏玩不顺的烦躁,而是一种……属于帝王的,自己的成果被窃取、自己的意志被违逆的,真正的愤怒。
他不想再看到下面这群人吵架了。
“退朝。”
他挥了挥小手,不等群臣反应,就让陈无病抱着自己溜了。
回到养心殿,炎辰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在巨大的书房里发呆。
他需要学习,需要快速了解这个庞大帝国的运作逻辑。
可那些堆积如山的经史子集,看得他头疼。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古代的知识付费,也搞点图文并茂的ppt版本?”
他试探性地对门外喊了一句:
“陈爷爷,朕想看带画儿的书。”
陈无病立刻颠儿颠儿地跑了进来,一脸“老奴懂”的表情。
很快,一大堆制作精美的图册,就被搬了进来。
《大炎疆域总览图》,嗯,公司业务版图,不错。
《历代军阵演变考》,可以,竞争对手分析报告。
《百官朝服图鉴》,这个好,公司组织架构图,看衣服就能分清级别。
炎辰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直观的信息。
他的心神,前所未有的清明,那个属于二十一世纪社畜的灵魂,和这具小小的身体,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融合。
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他正在成为这个帝国的真正主人。
就在他翻到一本前朝画家的合集时,他的手,停住了。
画册上,是一幅《猛虎下山图》。
那是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正从山石上一跃而下。
它的皮毛纤毫毕现,肌肉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但最摄人心魄的,是它的眼睛。
那不是野兽的凶残,而是一种……蔑视。
一种对山林间一切活物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蔑视。
仿佛在它眼中,无论是奔跑的羚羊,还是挡路的顽石,都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它下山路上,可以被一爪子拍碎的,无聊的障碍物。
王者之气,扑面而来。
炎辰小小的身躯,被这股气势震得一动不动。
他凝视着那双虎目,心中竟生出一丝奇异的认同。或许,对真正的王者而言,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障碍,只有需要被碾碎的东西。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他脑海深处,那股沉寂的太祖帝魂仿佛感受到了召唤,一股霸绝天下的意志如洪流般涌来,与他初生的杀意交汇融合。
“卧榻之侧,岂容鼾睡!”——那不是强行的灌输,而是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对炎辰此刻想法的绝对肯定。
那一瞬间,炎辰眼前一黑。
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坐在书房里的孩童,而是变成了那头下山的猛虎!
金銮殿上那些争吵不休的臣子,地方上那些笑里藏刀的乡绅,所有阻碍他推行新政的“人”和“事”,都化作了他下山路上,那些可笑的,不知死活的,挡路的灌木和碎石。
道理?规矩?流程?
猛虎下山,需要跟山里的兔子讲道理吗?
一股凛冽的杀意,从炎辰的心底,破土而出!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太祖炎高阳的意志。
那不是“保住炎氏江山”的冰冷逻辑。
而是一种更原始,更霸道的本能:
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不听话的,就死。
炎辰感到一阵心悸,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看着那幅画,眼神,一点点地变得锐利,变得冰冷。
他懂了。
对付一群披着羊皮,跟你玩程序的狼,最好的办法,不是派一只更会讲程序的牧羊犬去。
而是,直接放一头猛虎下山!
他心中的那个,对付地方豪族的最终决断,彻底成型了。
……
夜,深了。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陈无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准备伺候小皇帝安寝。
可他却发现,本该在龙床上睡觉的炎辰,不见了。
老太监心里一惊,连忙四下寻找,最后,他在那面巨大的,挂满了整面墙的《大炎疆域总览图》前,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炎辰正踩在一张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支专门用来在地图上做标记的狼毫笔。
笔尖上,蘸满了最鲜红的朱砂。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陈无病躬着身子,轻声说道。
炎辰没有回头。
他只是抬起小手,将那支饱蘸朱砂的笔,悬停在了地图之上。
他的目光,冰冷而专注。
陈无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笔尖所指的位置,是西北边陲,代表着镇西军驻地的一个小点。
老太监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了,白天送出去的那封“要喝茶”的密信。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炎辰的手,动了。
那支红色的笔,没有丝毫犹豫,在巨大的地图上,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长线!
这道线,从代表镇西军的西北角出发,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撕裂了大片的疆域,越过无数州府,
最终,那鲜红的笔尖,重重地,狠狠地,戳在了地图上,一个名为“青州府”的地方!
那里,正是那个把户部主事李正名,用“百家宴”和“万民观光团”喂胖了二十斤,让他一亩地都没量成的,地方阻力最“温和”,也最顽固的地方!
那一道殷红的划痕,不像是标记。
更像是一道,被猛虎的利爪,在猎物的咽喉上,划出的致命伤口!
做完这一切,炎辰才缓缓转过头。
他的小脸,一半隐在灯火的阴影里,一半映着朱砂的血色。
他的眼神,幽深,平静,却又带着一种,让陈无病这个七旬老人都感到胆寒的,属于食物链顶端掠食者的冷酷。
陈无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甚至没有人的情感,只有一种俯瞰山河、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漠然。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小皇帝,而是一头刚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开国君王,正冷漠地审视着自己的疆土和猎物。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本能地,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一个时代,结束了。
另一个,血与火的时代,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