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的回答太过平静,太过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非但没能让祝英台安心,反而让她心底那丝寒意愈发浓重。
她怔怔地看着他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
“你……你早已派人守着了?”
祝英台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早知道会有人去……去打扰良玉姐姐?”
马文才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走到桌边,重新斟了一杯已然微凉的茶,递到祝英台面前:“喝口茶,定定神。”
他的避而不答,在祝英台看来已是默认。
她没有接那杯茶,只是追问道:“是谁?是不是……秦京生?他是不是根本没走?你……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带着惊惧后的急切。
马文才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一个跳梁小丑,苟延残喘罢了,何必为他扰了心神。他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你们面前,更不会再有能力造成任何威胁。此事,到此为止。”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终结话题的冷漠与权威,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且已彻底解决的小事。
祝英台的心却猛地一沉。“不会再出现”、“到此为止”……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透出的含义让她不寒而栗。”
她几乎可以肯定,秦京生恐怕已经遭遇了不测!
而这一切,极可能就出自眼前这个神色淡漠的男子之手!
虽然她也恨极了秦京生,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但想到一条人命就可能这样被悄无声息地抹去,她还是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
马文才的手段,如此果决,如此狠辣,如此……不留痕迹。
“你……杀了他?”
祝英台的声音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
马文才微微蹙眉,似乎对她的穷追不舍有些不悦,但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惊惧的眼神,终究还是缓和了语气,淡淡道:
“英台,这世间的污秽,有时无需亲眼见证,亦无需亲手沾染。
你只需知道,某些障碍已被清除,前路会平坦许多,足矣。”
他再次避开了直接回答,却给出了更令人玩味的回应。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将一个血淋淋的可能,包裹在一种为她扫清道路的、看似合理的解释中。
祝英台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马文才的话语,像是一把冰冷的刻刀,再次清晰地在她心中刻画出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
权力与力量,不仅可以保护,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毁灭。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去指责马文才。
因为从理智上,她深知秦京生死有余辜,他的存在就是对良玉姐姐亡魂的持续亵渎,也是对兄长、对她、甚至对书院的一种潜在威胁。
马文才的做法,或许是杜绝后患最彻底、最有效的方式。
可是……情感上,那种对绝对权力生杀予夺的恐惧,以及一种模糊的、对某种界限被跨越的不安,依旧紧紧攫住了她。
她看着马文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
他来自一个她无法完全理解的、充斥着权谋与血腥的世界,并且早已熟练地掌握并运用着那个世界的法则。
而她,却还停留在非黑即白的简单善恶观里。
“我……我明白了。”
祝英台最终低下头,声音干涩地说道。
她不知道自己明白了什么,只是本能地选择了不再追问。
因为她害怕听到那个确切的答案,也害怕面对那个答案背后所代表的、马文才真实的那一面。
马文才看着她这副受惊小鹿般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她吓到了,但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需要她看清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需要她习惯他的处事方式,更需要她明白,唯有依仗他的力量,才能在这纷乱世间安身立命。
“若无他事,便回去歇息吧。”
马文才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疏离,“钱塘观潮之行在即,莫要因为这些琐事扰了兴致。”
他又一次轻描淡写地将一件可能关乎人命的事情,定义为“琐事”。
祝英台木然地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了甲字一号房。
回到自己的斋舍,祝英台的心依旧乱成一团。
马文才的身影、他冷漠的话语、以及那个关于秦京生下落的可怕猜测,不断在她脑海中交织盘旋。
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秋风吹拂着脸颊,试图让混乱的思绪清醒一些。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良玉姐姐最后的话——“勇气没有错……每个人都有追求爱的权利……不要怕……”
可是,如何能不怕?
若追求所爱的代价如此惨烈,若世间人心如此险恶,若守护所需的手段如此酷烈……
她还有勇气去追寻吗?
她又该如何去辨别,谁是值得托付的“珍珠”,谁是包藏祸心的“鱼目”?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前院的方向。
那里,梁山伯的庚子号房或许还亮着灯,他大概又在刻苦温书了吧。
与他在一起,她是轻松自在的,仿佛能暂时忘却所有烦恼。
与此同时,书院另一角。
梁山伯正对着一盏孤灯,眉头紧锁。桌上是堆积如山的书卷和写满注解的纸张。
月考虽过,但更重要的岁考即将来临,这对于他这样的寒门学子而言,至关重要,关乎未来前途。
然而,他却有些心神不宁。
白日里虽未明说,但他也隐约听闻了后山似乎有些动静,加之王蓝田被逐后书院气氛诡异。
以及祝英台近日总是心事重重、脸色苍白的模样,都让他感到隐隐的不安。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他想去找祝英台谈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更怕打扰了她休息。
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书卷,试图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经义之中。
夜更深了。
尼山书院在秋夜的寒风中沉寂着,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不同的心思,不同的谋划,不同的恐惧与渴望。
而在后山那片新坟的暗处,依旧有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无声巡视着。
祝英台不知道的是,马文才为她构建的这份“安全”,其根基,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幽深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