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齐清朗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了几只寒鸦,却未能叩开那扇半掩的柴扉。
片刻,柴扉“吱呀”一声被完全推开,出来的却并非预想中的清癯隐士,而是一位布衣荆钗、面容温婉的妇人。
她目光平和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为首的祝英齐身上,欠身一礼。
声音温婉却带着疏离。:“诸位贵客远来,辛苦了。”
“只是外子近日身体不适,精神短少,实在不宜见客,还请诸位见谅,原路返回吧。”
这便是婉拒了。
祝英齐满腔热忱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凉透。
他上前一步,急切地拱手,几乎带着恳求。
“夫人!晚生上虞祝英齐,家中突遭大变,舍妹姻缘被权贵所夺。”
“实是走投无路,才冒昧前来,恳请先生仗义执言!”
“只需先生片纸只字,于我祝家便是再造之恩!求夫人通融,让晚生见先生一面!”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眶微微发红。
那妇人,正是陶渊明的妻子翟氏。
她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但态度依旧坚决,轻轻摇头:“公子之心,妾身明白。”
“然外子性情,想必公子亦有耳闻。”
“他既已决意远离尘嚣,便不愿再涉足是非。”
“强求无益,反而徒增烦恼。诸位,请回吧。”
说罢,她不再多言,缓缓退入屋内,重新掩上了柴扉。
最后的希望,似乎随着那扇门的关闭,彻底断绝了。
祝英齐僵在原地,望着那紧闭的柴扉,脸色煞白。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日奔波积攒的疲惫,寻访无果的失望,以及对妹妹、对家族未来的深深忧虑,在此刻轰然爆发。
他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眼前阵阵发黑,身形晃了晃,竟似要栽倒。
“公子!”玉兰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扶住他。
感受到他手臂的冰凉和微微颤抖,她的心也跟着揪痛起来。
她扶着他到旁边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坐下,看着他失魂落魄、面如死灰的模样,心中又急又痛。
“公子,莫要如此……”
玉兰声音哽咽,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陶先生不见,定有他的缘由。我们……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祝英齐茫然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还能有什么办法……连陶先生都不愿……”
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玉兰看着他这般模样,心疼之余,一股倔强也油然而生。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击垮。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几丛残留的菊枝和整洁的菜畦上,心中一动。
她不再劝慰,而是转身对随行的仆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仆从虽面露难色,但还是依言行事。
有人去附近山林寻找尚可食用的野蔬。
有人去溪边清理带来的少许米粮。
玉兰自己则挽起袖子,走到那略显杂乱的柴堆旁。
开始默默地整理起来,将散乱的木柴一一码放整齐。
祝英齐起初只是茫然地看着她的举动,不解其意。
但渐渐地,他明白了。
她是在用这种最笨拙,却也最真诚的方式,试图表达他们的敬意与歉意,试图打动那扇门后的人。
她不言不语,忙碌的身影在冬日的山间显得格外清晰。
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茅屋前忙碌,看着她不顾尘土弄脏了鹅黄的衣裙。
祝英齐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温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涌上心头。
这个女子,总是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用行动默默地支撑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站起身,也默默地加入了进去。
他接过玉兰手中沉重的木柴,学着码放;他提起水桶,去溪边打来清水,浇灌那略显干涸的菜畦。
两人没有说话,只有劳作时轻微的声响,和着山间的风声、溪流声,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翟氏透过窗隙,默默看着门外这对年轻男女的举动,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就在祝英齐与玉兰在庐山脚下试图以诚心打动隐士之时,上虞祝家却迎来了一场蓄意的羞辱。
几辆马车停在了祝府门前,下来的正是趾高气扬的王蓝田和依偎在他身旁、眉眼间带着得意与算计的心莲。
他们身后跟着的仆役,抬着几只看起来颇为寒酸的箱子。
祝公远听闻王家来人,心中虽恨,但碍于圣旨,不得不强打精神出来相见。
然而,当王蓝田命人打开那些所谓的“聘礼”时,祝公远夫妇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晕厥!
那箱子里装的,哪里是像样的聘礼?
竟是些陈米、劣布、甚至还有一些一看便是从市井淘换来的廉价首饰,混杂着几匹颜色艳俗、质地粗劣的绸缎。
这分明是故意折辱,将祝家视同乞丐贱户!
“王蓝田!你……你欺人太甚!”
祝公远指着王蓝田,手指颤抖,脸色铁青。
王蓝田摇着一把折扇,故作潇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祝世伯此言差矣。这可是我王家的一片心意啊!
虽说祝家……呵呵,但该有的礼数,我王家还是不会少的。
毕竟,日后也是一家人了嘛!”
他特意在“一家人”上加重了语气。
心莲也在一旁假意劝道:“少爷,祝家姐姐想必是知书达理的,定能明白少爷的……苦心。”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
“放屁!”
一声清叱从堂后传来。只见祝英台一身素衣,面无惧色,大步走了出来。
她看也没看那些所谓的聘礼,目光如冰刃般直射王蓝田。
“王蓝田,收起你这套小人得志的嘴脸!”
“我祝家纵然比不上你们王家,但也轮不到你拿这些腌臜东西来侮辱!”
王蓝田被她的气势慑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
“祝英台!你别给脸不要脸!圣旨已下,你已是我王蓝田未过门的妻子!我送来聘礼,是看得起你!”
“妻子?”祝英台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鄙夷,“凭你也配?”
“不过是个倚仗家世、趋炎附势的无能纨绔!在尼山书院便品行不端,如今更是行此小人行径!”
“我祝英台就算终身不嫁,也绝不会与你这种人为伍!带着你的东西,滚出我祝家!”
她话音未落,已对左右家丁下令:“把这些东西,给我扔出去!”
祝家仆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立刻上前,抬起那些箱子,毫不客气地扔出了大门。
陈米劣布散落一地,引来路人指指点点。
王蓝田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气得脸色涨红如同猪肝。
指着祝英台“你……你……”了半天,却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心莲假意吓得花容失色,躲在他身后。
“好!好!祝英台,你给我等着!”
王蓝田撂下狠话,在一片哄笑声中,狼狈地带着心莲和仆役,灰溜溜地走了。
王蓝田受了如此大辱,岂肯干休?
他回到暂住的客栈,越想越气,砸了房间里的不少摆设,将一腔邪火都撒在了下人身上。
心莲在一旁假意劝慰,眼底却藏着冷笑,她要的就是祝家与王家势同水火。
是夜,月黑风高。
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王蓝田下榻的客栈。
为首之人,正是马文才留下来暗中保护祝家、并监视王蓝田动向的马石。
他奉的是死命令,绝不能让祝家吃亏,必要时可采取“非常手段”。
马石带着几名好手,精准地找到了王蓝田的房间。
屋内,王蓝田正灌着闷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祝英台和马文才。
心莲则在一旁斟酒,盘算着下一步。
突然,房门被猛地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