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朔风凛冽,却吹不散王氏府邸内暖阁里的旖旎春意。
炭火烧得极旺,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龙涎香。
王蓝田只着一件松垮的绯色锦袍,领口微敞,正懒洋洋地斜倚在软榻上。
心莲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绡纱裙裳,比在书院时丰腴了些许,眉眼间少了那份怯懦,多了几分被娇养出的媚态。
只见她勾着兰花玉指剥着一颗晶莹的葡萄,巧笑倩兮地喂到王蓝田嘴边。
声音软糯:“公子,尝尝这个,说是西域快马送来的呢。”
王蓝田就着她的手吞下葡萄,手指轻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得意道:“你还挺会会伺候人。这家里的日子就是好,比那尼山书院的粗茶淡饭,不知强了多少倍。”
他虽被父亲王弘下令禁足,但母亲王夫人心疼儿子,这“禁足”不过是不能随意出府罢了,在府内依旧是锦衣玉食,歌舞升平。
心莲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
她如今虽得宠,穿金戴银,但心底的仇恨从未消失。
马文才、祝英台……那些让她坠入地狱的名字,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依附王蓝田,不过是她目前唯一的复仇阶梯。
她必须牢牢抓住这个草包,利用王家的权势。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
带着一身寒气的太原郡丞王弘阴沉着脸大步踏入。
他年约四旬,面容严肃,身着紫袍官服,腰间玉带彰显着身份,此刻却因怒气而胸膛起伏。
“逆子!”王弘一眼看到榻上不成体统的景象,尤其是那个妖妖娆娆的侍女。
火气更盛,“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整日里就知道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厮混!”
王蓝田被吓了一跳,葡萄核卡在喉咙,呛得直咳嗽。
心莲更是吓得浑身一颤,慌忙从榻上滚下来,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心中却暗恨王弘的轻视。
王夫人闻讯急忙从内间赶来,她身着绛紫色蹙金绣牡丹纹样的华服,珠翠环绕,虽已中年,但保养得宜,风韵犹存。
一见儿子被骂,立刻护犊心切地挡在王蓝田身前:“老爷!你这是做什么!田儿刚回来不久,受了那么多苦,在家松快松快怎么了?”
“受苦?松快?”王弘指着王蓝田。
痛心疾首,“夫人!你可知我将他送入杭州尼山书院?为的是什么?是让他去和太守子之马文才结交的!马家势大手掌兵权,在朝中颇有根基,若能与之交好,于我王氏大有裨益!可你这好儿子呢?非但未能结交,反而被灰溜溜地逐出书院!脸都丢尽了!”
王蓝田见母亲护着,胆子也大了些,梗着脖子反驳:“父亲!不是我不愿结交,实在是那马文才目中无人,骄横跋扈!我好歹也是太原王氏的公子,难道要像跟班一样去巴结他吗?他何曾正眼瞧过我们这些北方士族?”
“你还有理了?”王弘气得额角青筋暴跳。
“结交之道,在于利益,在于手腕!岂是让你去争一时意气?那马文才再骄横,他背后的势力是实打实的!”
“你倒好,非但没搭上线,反而可能结了怨!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说着竟真的四下寻找趁手的家伙。
王夫人吓得花容失色,死死抱住王弘的胳膊:“老爷!老爷息怒啊!田儿还小,不懂这些,你慢慢教他就是!再说了,那马家远在杭州,咱们王家在太原也是根深蒂固,何必非要仰人鼻息?”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王弘甩开夫人,怒道,“如今朝局变幻,多一条路便多一分保障!马家圣眷正浓,岂是轻易能得罪的?这逆子……这逆子……”
他气得说不出话,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心莲。
更是厌恶至极,“还有这个来路不明的丫头!一看就不是安分之辈!立刻给我打发出去!”
心莲闻言,心中大骇,猛地抬头,泪眼汪汪地看向王蓝田,哀声道:“公子!”
王蓝田此刻也顾不得怕了,嚷嚷道:“父亲!心莲已是儿子的人!您不能赶她走!她……不是来路不明的丫头,她知书达理,不比那些木纳的大家闺秀差!”
他见父亲怒气未消,转而拉住母亲的衣袖,软声哀求:“母亲!我是真心喜欢心莲!您就准了我,纳她为妾吧!”
王夫人被儿子缠得无法,却又深知礼数,板起脸道:“胡闹!你尚未娶正妻,怎可先纳妾室?这传出去成何体统?哪家高门贵女还肯嫁你?”
她瞥了一眼梨花带雨的心莲,一脸嫌弃,但语气缓和。
“这丫头……既然你喜欢,娘也不拦着。且让她安心伺候你。待你日后成了亲,她若是个有福气的,能为我们王家添个一男半女,到时候再给她个名分也不迟。现在,绝对不行!”
王弘见夫人还算明理,但还是被儿子气的不轻,指着王蓝田的鼻子道。“你……你真是要气死我!”
“好!好!你就守着你这丫鬟过吧!我看你能有什么出息!禁足!给我继续禁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院子半步!”
王弘见说完,深感无力,重重一甩袖。
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王夫人连忙安抚儿子:“田儿别怕,有你娘在呢。”
又厌恶地瞥了心莲一眼,“还不快起来,伺候公子歇息!”
王夫人生怕儿子再纠缠,忙借口府务离去。
暖阁内重归平静,却弥漫着压抑。
王蓝田气得踹了一脚案几,咒骂了几句。
心莲缓缓起身,低眉顺眼地为他抚胸顺气,柔声道:“公子莫气,夫人说得在理,是奴婢福薄,不配……”
她话语谦卑,眼底却冰冷一片。
名分?她根本不屑。
王弘对马家的忌惮,王蓝田的愚蠢易怒,都是她的棋子。
而就在王氏府邸这出闹剧上演的同时,马文才一行人,历经艰险,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太原城外的驿站。
望着远处那座在冬日灰蒙蒙天空下显得庞大而森严的城门,马文才勒住马,眼神冰冷如刀。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下令道:“按计划行事,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