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把自行车晒的发烫,石子路被晒的发白。
“开店后,就没有这样大太阳的出来过了,继红姐,你在前面更热吧?”方梅丽坐在二八大杠后座上,一手攥着车座边缘,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俞继红脚下蹬着踏板,声音带着乏,“梅丽,我这段时间干活都要干麻木了。”
“是呀,田里的活我之前在家一直都在做的,想想大热天割稻回来,现在都觉得皮肤痒。”
“嗯,所以还是要找点另外事做,我也不想就种点地有饭吃,这样混着日子。”俞继红的车把稳了稳,语气里藏着不甘。
“你比村里其他女人有想法。”
“我就是想想而已,哪像你,店都开起来了。”
方梅丽侧着头看向路边的田地,如果当时招个上门女婿,可能现在也是在家里种田,嫁出来嫁给袁新康的选择对的。
拐过路口,那头有几间厂房,红砖厂房冒着热气,机器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蝉鸣,热闹得有些吵。
方梅丽从车上一跃而下,俞继红在工厂门口的下了车,她扶着车把,“我们就这样去问吗?”
“对,我们一家一家问过去,开口三分利,不买也够本。”方梅丽拍了拍她的胳膊。
俞继红看了一眼方梅丽,又望向厂大门,继而还是看着方梅丽,“梅丽,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这样大热天陪我一起来,还比我都要积极地去找工厂,你怎么这么好呢?”
“我理解一个女人想赚钱的心,把车停了,我们过去问下。”
俞继红不解,为什么方梅丽说理解一个女人想赚钱的心,好像她也曾有过这样急切想赚钱的心一样。
这是一家五金厂,看门的大爷听了他们的来意,“我们主要做做螺丝刀的,那可拿不回家。”大爷指了指车间里,机器轰鸣中,工人们正握着砂轮打磨螺丝刀杆,火星子溅在地上,“又是切割又是抛光,家里哪有这些家伙?再说铁屑子到处飞,你们女同志也做不了。”
俞继红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看,方梅丽拉了她一下,“没事,我们再去下一家。”
俞继红推着自行车,没走几步就到下一家了,“是棉纺厂?能有什么活可带回家做的?”
“都到了,问问看嘛,我们应该问里面管理的人。”方梅丽往里面走。
“对,我也这样想,刚才我就在想这个螺丝刀组装,包装不用机器呀,那个大爷就一口回绝了。”
“嗯,我们进到里面去问。”
“叔,厂里现在有活做吗?”
“现在是没有在招工的。”
“我们能不能进去问负责人问问看?”
“哦,这大中午的你们赶过来了就进去问问看吧。”看门大叔看了看她们俩,摇着蒲扇带她们进去。
纺织厂的红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车间里传来织布机“哐当哐当”的声响。
负责后勤的刘大姐探出头,看她俩模样都挺周正的,“你们俩人都想来做吗?”
“哦,不,大姐,我是想问下有没有可以拿过来带回家做的活。”
“我们这倒是有剪线头、缝布边的活,可厂里有规定,得在车间里做。”她指了指车间角落的长桌,“布片、线轴堆得满当当,你们拿回家,万一混了批号,整批布都得返工,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走出纺织厂,俞继红有点泄气,“梅丽,可能真的难找,能拿回家做的活他们上门都会来问,像上次我在家里做的绣花,他们还会送上门来给大家做。”
“那边还有一家,我们再去问下,也不能做再想其他办法。”
自行车轱辘碾过滚烫的路面,她们在门口停下自行车。
这里没有人看门,他们径直走了进去,彩色灯珠堆在水泥地上,像撒了满地碎星星。
方梅丽和俞继红扒着门框往里望,几张木桌排得整整齐齐,妇人们低着头,手指翻飞间,彩色灯珠串成线 。
“这些活不用机器,也不像纺织厂,拿回家做应该可以吧?”方梅丽和俞继红嘀咕着。
“你们找谁?”出来一个穿蓝工装的师傅。
“师傅,我们想问问,这些彩灯的活能拿回家做不?”
师傅摇了摇手,“不行,组装、串线都得在车间做,不外放。零件怕丢,做坏了也难返工。”
俞继红又往里面看了看。
“你们想做来这里做可以,计件的。”
“大哥,我老公因为腿受伤了,在家出不来,我也要在家照顾着,想找点活做,你看能不能通融下。”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我不能做主啊!”
“那谁能做主?我们跟他说。”
“老板,老板娘能做主。”
“他们在哪里?我们去问下。”
“你去那个门开着的房间看下。”师傅往那头指了指。
俞继红和方梅香走过去。通过开着的窗户,看到里面有一个穿着月白的短袖衬衫,领口别着个珍珠扣的短发妇女。
方梅丽看她好像很眼熟,可能是来店里买过东西,里面的人一抬头也看到了她们,“哦,老板娘,你今天怎么不看店,来这里?”
“今天来找你这个老板娘呢。”方梅丽也马上脸上堆起笑,轻声对俞继红说,“她来我店里买过东西。”
“来,来,来,进来坐,彩灯厂老板娘站起来。”
方梅丽拉着俞继红进去,此时,好像是她的主场一样,“老板娘,我娘家的邻居想拿点活带到家里去做,看下你这里能不能拿一点。”
“我们现在为了保证质量,都是叫人到厂里做的,做好当场验货,我这小厂也是刚开始做,就怕货做不好,以后没业务。”
“是的是的,理解,我们刚做生意口碑最重要。”方梅丽赶紧附和。
“就是,像你店里东西实在,态度好,你家有的东西我都不去供销社,都在你家买了呢。”
“谢谢谢谢!我们选货的时候也是很小心的,一定要东西好。老板娘,你看,我们也算是认识的,你能不能通融下,让我邻居拿回家做,她人聪明,都会把事做的很好的。”
“这个……”老板娘还是面露难色。
“老板娘,你放心,东西拿过去我们也是要花心思去做的,做不好拿不到工钱我们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啊。”俞继红争取着。
“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就这样把东西领回去。”
“老板娘,我店在哪里你总知道吧。”方梅丽说,“她不送回来你找我。”
“既然老板娘都开口了,你先去学着做一下,做的可以了,就让你拿一点回去试下。”
“好,可以,我这就去学。”“梅丽,我先送你回去吧,等下婷婷醒了。”
“嗯,我是不能待太久,没事,我自己走回去,你去学吧。”
“走路哪有自行车快。”俞继红转头对彩灯厂老板娘说,“老板娘,就这么说定了,我先把梅丽送回去,再回来试做,做的可以,你就让我带回家做。”
“好,都答应过你了。”彩灯厂老板娘看着俞继红的认真劲。
“那我回去了,有空来店里玩。”方梅丽说。
“会的,会的,来你店里还玩,都是要花钱的。”
“哈哈哈!”
俞继红左脚踩住脚踏,右腿猛地往后一甩,裤脚蹭到车链也顾不上,车把晃了两下,她赶紧伸手攥紧,右脚蹬着脚踏猛地发力,车链条“咔嗒”响了声。
“梅丽,快上来!”
“瞧你慌的。”方梅丽笑着搭上来。
“一是让你出来这么久了,二是我也想快点学会做带点回去。”俞继红的声音里满是期待。
“是的,是的,小心点,慢点骑。”
“梅丽,这次要不是你,我还拿不到呢,说感谢我都觉得没意思,代表不了我的心情。”
“不用谢!好好做就是。”
“一定,不好好做都对不起你,我可不想失去你这个好朋友。”
方梅丽看着两个人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随车轮碾过路面的节奏,一起轻轻晃。
风掀动两人的衣角,地上的影子也跟着飘,车链条转动的影子,都透着股往前赶的劲儿。
方梅丽在店门口跃下来,俞继红不停车,在她店门口转了个弯就直奔彩灯厂。
“慢点,小心点。”方梅丽在后面喊。
“好嘞!”俞继红的话飘在风中。
满头大汗地回到厂里,俞继红用衣袖擦了一下脸。
刚才的师傅演示着彩灯带的组装步骤,线头要对齐,胶水要涂得均匀,灯泡要卡紧,半点马虎不得。
俞继红看得格外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手指,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轮到自己上手时,她却慌了神,细细的电线在指尖不听话地打转,热熔胶枪的温度没掌握好,刚粘好的灯座又松了下来。指尖被烫出小红点,她含在嘴里吮一下,又继续埋头琢磨。
俞继红额头上挂着汗珠,却连擦汗的功夫都舍不得浪费。
老板娘过来伸手帮她调整电线的角度,“这里要顺着纹路绕。”俞继红赶紧记在心里,反复练习,手上的动作渐渐从生疏变得熟练。
不知练了多少遍,当俞继红把一整串组装好的彩灯带递到老板娘面前时,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那串彩灯带排列得整整齐齐,线头隐蔽,看不出半点瑕疵。
老板娘拿起仔细检查,又对着光看了看,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错,这活合格了。”
听到这句话,俞继红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我可以领回家做了!”
领完材料,太阳已经西斜,橙红色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
老板娘找了一个纸箱,把材料装进纸箱用绳子绑在后座上固定好,还有两袋零散配件装在蛇皮袋里挂在前面横梁两边。
“做好了要送回来的,一定要仔细做,做好了下次再发料给你做。”老板娘还是有点不放心。
“老板娘,你放心吧。这次因为有梅丽才破例让我带回去,我可不能拖累了朋友,我也想以后都从你这里拿来做呢。”
俞继红右腿向前跨过横梁,稳稳坐上自行车,脚蹬踏板时,车身晃了晃,却很快稳住了方向。
傍晚的风带着白日残留的暖意拂过俞继红的脸颊,二八大杠链条转动的声音,俞继红都听着悦耳,有活做了!有钱挣了!
俞继红脑海里回荡着方梅丽和彩灯厂老板娘互称“老板娘”的声音,那声称呼里藏着的体面与底气,让她心里悄悄燃起一丝期待,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成为这样的“老板娘”?
想着想着,自行车已经骑进村子,俞继红想着到家就有活做了的喜悦,又想到中午说的领来料发给村里人做的念头,对大家都要客客气气的。
她见到人就笑。
有些人虽然是同村,但也不怎么打交道的人看到俞继红,也不能确定是她是疯子自顾自地笑,还是朝自己笑,想扬起笑,却又滞涩地停在半路。
方三弟在门口拄着拐杖看见俞继红的身影,原本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继而红了眼眶。
俞继红“咔嗒”一声停下自行车,把横梁上的两个袋子拿下,又解开后面绑着纸箱的绳子,把纸箱抱进来。
方三弟忙往旁边让一让。
俞继红抱着纸箱挡着,也看不到方三弟的脸,“活拿过来了,有的做了。”
“妈,这是什么呀?”方瑜过来问。
“这些东西你不能动的。”边说边放下纸箱,又去外面拿那两个袋子,才看到门边红着眼的方三弟,“你怎么了?”
“这么久没回来,担心你。”
“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嘛,我晚上就做几串再熟悉一下步骤。”
俞继红飞快地做了晚饭,不等收拾完碗筷,她就搬来木板,擦干净后铺在板凳上,权当一张临时工作台。
“三弟,我教你怎么做。”
她招呼着方三弟坐下,从材料堆里拿出电线、灯泡和灯座,指尖熟练地捏起线头。“你看,先把电线去皮,对齐铜丝拧紧,再卡进灯座里,胶水涂在边缘,不能溢出来。”
方三弟眼神专注地盯着她的动作,时不时点头记在心里。
方瑜看到家里多了新玩意,兴奋地这个碰碰,那个摸摸。
“方瑜,这些不是玩具,你不能玩的,我们弄坏了厂里老板娘以后就不给我们做了。”
“哦!”方瑜立刻懂事地点点头,乖乖地站一旁看着。
晚上睡觉了,俞继红闭着眼,脑中回忆着做的程序,手还放在胸前演示着。
方三弟在夜色中看着她,愧疚感又油然而生,俞继红是认真过日子的人。
俞继红天蒙蒙亮就起床去田里干一会活,回来做早饭,方三弟已经在做彩灯了。
“这么早起来做了?”俞继红边脱外面沾满泥的衣服边说。
“你不也是也是这么早起来干活。”方三弟认真做着,头也不回地说。
“我去烧早饭,做仔细了,这批做得好送过去老板娘还会给我们新料做。”
“知道。”
俞继红中午太阳热的时候也在家里做,早晚阴凉一点去田里。
“你中午眯一下眼,我来做就好了。”方三弟看俞继红眼皮直打架。
“我在家了就一起多做点。”
“你去歇一下,如果你再累垮了,我们这个家就撑不下去了,方瑜怎么办?”
俞继红想想也是,“好,我把这串做了去眯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