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府虽不似隆府那般显赫宽敞,但一砖一瓦都透着世家大族沉淀下来的温润底蕴。舒云回到昔日出阁前居住的小院“幽兰轩”,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保留着旧时模样,被打扫得纤尘不染,显然是母亲早早便吩咐人精心收拾过的。
赫舍里老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眼泪就没干过,一会儿摸摸她的脸说瘦了,一会儿又庆幸地念佛:“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往后就住在家里,额娘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定要把身子养回来…”
正说着,一个头发花白、精神却颇为矍铄的老者拄着拐杖,在家仆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正是舒云和容安的父亲,赫舍里·额森格。
老爷子年纪大了,近年来已不大过问外事,多半时间在自己院里静养,此刻听闻女儿归家,竟也亲自过来了。
“阿玛!”舒云见到父亲,鼻尖一酸,连忙起身要行礼。
额森格摆摆手,浑浊的老眼仔细端详着女儿,眼中满是心疼和愧疚:“云儿…受苦了…是阿玛没用…”老人家声音哽咽,握着女儿的手微微颤抖。
他一生清正,却护不住女儿在婆家受尽委屈,心中一直郁结难舒。
如今女儿和离归家,虽非他所愿,但见女儿能脱离苦海,心中到底是松了一口气,更多了几分怜惜。
“阿玛,女儿不苦,如今回家了,一切都好了。”舒云连忙安慰父亲。
这时,两个半大的少年也闻讯跑了进来。年纪稍长些的是舒云的二弟赫舍里·容平,约莫十三四岁,正在族学里读书,眉目间带着几分书卷气,见到姐姐,有些腼腆地行礼:“大姐姐。”另一个才七八岁的是幼弟赫舍里·容保,虎头虎脑,直接扑过来抱住舒云的腿,仰着小脸好奇地问:“大姐姐,你以后都不走了吗?”
看着眼前关切的家人们,舒云心中那点因和离而生的忐忑和茫然,被浓浓的温情所取代。这里才是她的根,是她可以安心停泊的港湾。
“不走了,以后大姐姐就住在家里,陪着容保玩儿,好不好?”舒云弯腰摸了摸幼弟的头,柔声道。
容保高兴地拍手笑起来。
一家人团聚,说了好些体己话。额森格老爷子虽精神不济,却也强撑着坐了一会儿,叮嘱容安要照顾好姐姐,又对舒云道:“既已回来,便安心住下。往日是阿玛疏忽,往后…断不会再让你受委屈。”老爷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要重新为女儿撑起一片天。
这份沉甸甸的父爱,让舒云心中暖流涌动。
接下来的几日,舒云便在赫舍里府安顿下来。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未出阁时的宁静时光,只是心境已大不相同。
她帮着母亲打理些简单的家务,指点容平功课,逗弄幼弟容保,偶尔也拿起针线,为家人做些衣物。府中上下对她这位归家的大小姐都极为敬重,无人敢因她和离的身份而有半分轻视。
期间,容安下值回来,也会将外间的消息带给她。无非是隆科多如何灰头土脸,闭门谢客;朝中官员如何见风使舵,对赫舍里家客气了许多云云。
舒云听着,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只觉恍如隔世。
最让她挂心的,自然是宫中的岳兴阿。
这日午后,她正陪着母亲在花厅说话,忽听得门外小厮欢天喜地地跑来禀报:“老夫人,夫人!小爷回来了!宫里的小爷回府来了!”
舒云手中的茶盏险些没拿稳,猛地站起身,心脏怦怦直跳!
只见门帘一掀,一个穿着宝蓝色小袄、精神奕奕的身影如同小炮弹般冲了进来,直扑进她怀里!
“额娘!”
正是岳兴阿!
舒云紧紧抱住儿子,感受着怀中真实而温暖的小身子,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声音哽咽:“兴哥儿!我的兴哥儿!”
赫舍里老夫人也欢喜得直抹眼泪,连声道:“快让我瞧瞧!哎哟,在宫里养得真好,胖了些,也高了!”
岳兴阿从母亲怀里抬起头,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额娘!祖母!皇上准我以后休沐日都可以回外家!不用再回…回那边了!”他提到隆府时,小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被巨大的喜悦取代。
舒云闻言,心中巨震!皇上…竟然连这个都考虑到了?!这无疑是给了她和儿子最大的恩典和保障!
她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那位“王爷”,定是他在皇上面前周旋的结果!感激、酸涩、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再次涌上心头。
“好…好…太好了…”她搂着儿子,泣不成声。能时常见到儿子,看着她平安快乐地长大,于她而言,便是最大的幸福。
岳兴阿在赫舍里府度过了一个无比快乐的下午。外祖父虽然话不多,但会慈爱地摸他的头;舅舅容安会考校他功课,眼神带着赞赏;小舅舅容保更是成了他的跟屁虫,两人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外祖母和母亲则围着他,嘘寒问暖,准备他爱吃的点心。
这才是家的味道。岳兴阿心里从未如此踏实和温暖过。
……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愁。
佟佳府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隆科多瘫坐在书房太师椅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圣旨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了耻辱柱上。
往日门庭若市的府邸,如今冷清得门可罗雀。同僚避之不及,昔日巴结他的官员更是形同陌路。
更让他憋闷的是,宫里竟然传出消息,皇上特许岳兴阿休沐日可回赫舍里府,不必回佟佳府!这无疑是又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连儿子都彻底被赫舍里家笼络了过去!他隆科多,如今真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众叛亲离!
“赫舍里氏…容安…还有那个孽种!”隆科多咬牙切齿,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却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恐惧。
皇上态度如此明确,他哪里还敢有半分动作?
而李四儿所在的院落,更是愁云惨淡。自那日被门口血淋淋的景象和圣旨吓晕后,她便一直病恹恹地卧床不起,整日担惊受怕,以泪洗面。然而,就在这绝望之际,府医却诊出了她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这个消息,如同给濒死之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李四儿瞬间来了精神,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光。她有身孕了!是隆科多的种!这可是隆科多盼了多年的孩子!母凭子贵,只要她能生下儿子,还怕没有翻身之日吗?那赫舍里氏和离了正好,正好给她腾位置!
她立刻挣扎着起身,精心打扮一番,哭哭啼啼地去寻隆科多报喜。
隆科多正心烦意乱,听闻李四儿有孕,先是一愣,随即眼中也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这确实是他期盼的子嗣,若在往日,他必定欣喜若狂。
可如今…府外风雨飘摇,这孩子的到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但终究是自己的骨血,他心中还是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这是个转机?
他耐着性子安抚了李四儿几句,吩咐下人好生照料,心中却依旧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
李四儿却不管这些,只觉自已又有了倚仗,连带着对赫舍里氏和岳兴阿的恨意也更深了。她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儿啊,你可得争气,一定要是个儿子…等你出世,娘定要把那些欺辱我们的人,一个个都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