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强行将心神摁在奏折之上,朱笔挥洒,试图用繁重的政务填满每一寸思绪的空隙。
然而,那场过于真实的梦境如同鬼魅,总在不经意间窜出,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指尖触及冰冷的玉玺,恍惚间却仿佛还能感受到她寝衣下滑腻温热的肌肤触感;
目光扫过奏章上工整的墨字,眼前浮现的却是她梦中那水光潋滟、含羞带怯的眼眸。
“啪!”他烦躁地撂下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极其不悦。他是帝王,理应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绪和欲望。
“梁九功。”
“奴才在。”梁九功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赫舍里府近日…可还安稳?”玄烨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语气状似随意。
梁九功心领神会,躬身道:“回万岁爷,赫舍里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府中似乎出了点小麻烦。”
玄烨眸光一凝:“说。”
“是。赫舍里夫人归家后,赫舍里老夫人心疼女儿,便将府中一部分庶务交由夫人打理,本是让她散心之意。谁知…夫人查账时,发现府中一个管着京郊两处小田庄的旧仆,似乎多年来账目不清,暗中贪墨了不少。那老仆是府中老人,仗着几分资历,起初还想搪塞,言语间对夫人…颇有不敬。”梁九功将粘杆处报来的消息细细道来,事无巨细。
玄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竟有刁奴敢欺到她头上?! 还是在赫舍里府内!她才刚回家,就遇到这等腌臜事?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心疼瞬间涌起。他知道她性子清冷坚韧,未必处理不了,但只要想到她可能需要面对那些刁奴的嘴脸,可能需要劳心费神地去查账对质,他就觉得无法忍受。
他的月亮,合该被精心供养在温室里,远离一切纷扰和龌龊,怎能被这等琐事烦心?
“那奴才是家生子的老子娘在府里有些脸面,赫舍里老夫人念旧,容安大人又公务繁忙,一时似乎有些棘手…”梁九功觑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玄烨眼中寒光一闪。棘手?在他这里,没有棘手之事。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沉吟片刻,冷声道:“去查查那个奴才,还有他家里所有人,底细都给朕摸清楚。另外,寻个由头,让内务府或者户部的人,去‘指点’一下赫舍里府的账房先生,该如何高效厘清田庄旧账。”
他的方式,从来不是直接插手,而是借力打力,釜底抽薪。
查清底细,捏住把柄,再派专业人士“协助”,既能干净利落地解决问题,又能最大程度地保全赫舍里府的颜面,不让她察觉异样。
“嗻。奴才明白。”梁九功立刻领命,心中暗叹,万岁爷这护得可真叫一个滴水不漏。
安排完这事,玄烨心头的烦躁才稍减几分,但那份想要见她的渴望,却因此事而变得更加尖锐。
他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标注着赫舍里府位置的那一片区域。
高墙深院,规矩森严,将他与她隔开。他不能像在庵堂时那样随心所欲地前往。
必须要想个办法…一个合情合理、不会引人怀疑的办法。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舆图上代表皇家寺庙“大觉寺”的标记上。大觉寺位于西山,香火鼎盛,皇室宗亲时常前往祈福敬香…
一个念头,逐渐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
赫舍里府,幽兰轩内。
舒云确实正对着几本陈年旧账发愁。母亲将这部分庶务交给她,本是好意,让她有点事做,分散心神。她也乐意为之,希望能为家里分担一些。
谁知一查之下,竟发现管理田庄的吴管事账目漏洞百出,亏空不小。
她找来吴管事询问,那老仆起初还狡辩推脱,言语间甚至暗指她一个和离归家的女子不懂外面的事,莫要瞎掺和,气得一旁伺候的云翠差点与他吵起来。
舒云虽未动怒,心中却也憋着一股郁气。她深知这类积年老仆最难料理,牵一发而动全身,母亲念旧,弟弟忙碌,她若处理不当,反而会让母亲为难。
正蹙眉思索间,弟弟容安下值回来了,脸色却带着几分奇怪的神情。
“姐姐,你猜怎么着?”容安屏退左右,低声道,“真是奇了!今日户部一位分管钱粮的主事,竟主动寻了我,说是听闻我家中有田庄旧账繁琐,他手下有个极擅此道的老吏近日清闲,可借来帮忙厘清一二。还说…这是看在同僚份上,举手之劳。”
舒云一怔:“户部的主事?我们与他并无交情啊…”
“是啊!”容安也是一脸不解,“更奇的是,就在刚才,那吴管事一家子,竟主动来求见母亲,跪在地上磕头认错,痛哭流涕地说自己猪油蒙了心,愿意补齐所有亏空,只求府上念在他家几代伺候的份上,给他们留条活路…那模样,像是被什么吓破了胆似的。”
舒云心中猛地一动。
户部主事主动帮忙…吴管事一家突然认罪…
这两件事接连发生,太过巧合!
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男人深沉而强势的面容。
除了他,谁还有这样的能力和…动机?用这种方式,悄无声息地替她扫清障碍,还保全了赫舍里府的体面。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感激自然是有的,他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用他的方式护着她。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隐隐的恐慌也随之而来。
他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他的掌控之下。她看似获得了自由,回到了家人身边,实则一举一动,仍在他的注视和安排之中。
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姐姐?你怎么了?”容安见姐姐神色变幻,不由关切地问道。
舒云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或许是…巧合吧。既然吴管事认了错,便依家规处置便是,也不必太过苛责。户部那边的好意…你看着回绝了吧,家中琐事,不敢劳动朝廷官员。”
她不想欠他更多。有些界限,她必须守住。
容安虽觉疑惑,但见姐姐态度坚决,便也点头应下。
麻烦看似解决了,舒云心中却并未轻松多少。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初绽的春花,心情却如同被云雾笼罩。
他如此步步为营,究竟想要什么?
而她这颗早已千疮百孔、混乱不堪的心,又该如何自处?
是夜,赫舍里府一片宁静。而乾清宫中的帝王,已然开始着手布置他的“合情合理”的相见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