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土一家搬走后,秦阳和隋安儿没有耽搁,趁着难得的闲暇,开始为秦玥改造她的小小的新家。
秦阳爬上了屋顶。
阿土家这屋子有些年头了,瓦片多有松动破损,遇到大雨天难免渗漏。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破碎的瓦片取下,又从府里废弃的物料堆里仔细挑选出还算完整的旧瓦片,一片片修补替换。
阳光透过新铺的瓦片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也驱散了屋内的些许陈旧气息。
隋安儿则挽起袖子,提来清水,用抹布沾着皂角水,将屋里屋外、角角落落都彻底擦洗了一遍。
积年的灰尘、油垢被一点点抹去。虽然屋子依旧简陋狭小,但经过一番修葺和打扫,总算变得干净、明亮、能住人了。
乔迁这天,小小的院落里充满了温情。
王掌柜亲自带着两个伙计,扛着一个崭新的、散发着松木清香的结实书桌和一个同样崭新的、用榫卯结构打成的床架子走了进来。
他拍拍书桌光滑的桌面,对秦玥笑道:
“丫头,以后认药写字,就趴这上面,这床架子也结实,保准睡得安稳”
徐嬷嬷也来了,抱着一套崭新的、松软厚实的棉絮被褥,里外三新的被面是素雅的碎花棉布。
她露出和蔼的笑容,将沉甸甸的被褥放在刚支好的床架上:
“等天凉了,要盖厚实点,别冻着。姑娘家,睡暖和点好。”
秦阳的礼物带着深沉的思念。
他不知从哪里淘换来一个破损的屏风架子,上面的绣面早已朽烂不堪。
他仔细地将残破的绣面清理干净,用韧性好的厚实纸张重新糊好屏风。
看着光秃秃的白色屏风纸,他沉默了片刻,取来墨笔颜料。
一连几个晚上,他都在灯下伏案作画。
屏风上,渐渐浮现出一座京城的宅院,那正是隋安儿念念不忘的、隋家父母卖掉的小院。
院门上的“隋记食铺”招牌清晰可见,门前仿佛还能闻到饭菜的香气。
院子里,隋母在井边打水,隋父在灶台前忙碌,小小的隋安儿扎着双丫髻,正抱着一捆柴火。
画中的人物虽只寥寥数笔,却神韵宛然。
秦阳将屏风立在秦玥床头,指着画,声音低沉:
“玥儿,这是你娘小时候的家,也是你外祖父外祖母半生的心血。我们不能忘了来路。”
秦玥抚摸着屏风上那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再看看父亲疲惫却认真的眼神,用力地点点头。
隋安儿的礼物则充满了生机和巧思。
她去玉叫嫂子家交流厨艺时,在玉叫家的窗台上看到了一种奇特的植物。
叶片肥厚多汁,形状各异,有的像莲花,有的像小指头,绿得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可爱。
玉叫嫂子告诉她,这叫“肉肉”(多肉植物),因为叶子肉嘟嘟的。
这东西好养活得很,给点阳光,偶尔浇点水,就能长得很好,一颗小苗最后能长出一大片,甚至能自己生出小崽来。
隋安儿立刻想到了女儿那间缺少生气的小屋。
她回来时,特意向玉叫要了几小枝不同品种的“肉肉”。
又找府里的花匠要了一小袋松软的沙土,把厨房里一个边沿磕破了口、弃置不用的旧陶盆仔细洗干净。
将沙土倒入盆中,小心地将几枝“肉肉”栽种进去。
她把这盆生机勃勃的小绿植,放在了秦玥新居门口的屋檐下。
阳光正好能照到它们,几片肥厚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为这小小的角落增添了一抹鲜活的亮色。
阿土也早早跑来了,他吭哧吭哧地扛着一个用竹篾精心编织成的墨绿色书架。
书架不大,只有三层,但编得极其细密平整,表面打磨得光滑无比,摸不到一丝毛刺。
散发着竹子特有的、淡淡的、清新的香气。
他献宝似的把书架放在书桌旁,得意地说:
“玥丫头,看,我特意托我阿爹找编筐最厉害的老阿爷给你做的。放你的宝贝,结实又好看。”
秦玥爱不释手地摸着光滑的竹书架,立刻宝贝似的把自己那本厚厚的、凝聚着父亲心血的《百草拾珍录》郑重地放在了书架最上层。
看着那空荡荡的下面两层,她眼中充满了期待,喃喃道:
“阿土哥,你说,我以后的书,能把这个书架装满吗?”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期待,一个身影在傍晚时分,踟蹰地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正是刘昌。
他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袱,在院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抬手敲门。
笃笃笃……敲了几声,院内一片寂静。
他这才恍然想起,这个时辰,秦玥一家应该都在府里各处当值忙碌。
他有些失落,又不好意思把东西直接放在门口,便抱着包袱,在院门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耐心地等着。
天色渐暗,当秦玥和隋安儿母女俩相伴着下值回家,远远就看到自家新居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影。
走近一看,竟是刘昌。
“刘昌哥哥?”秦玥有些惊讶。
刘昌听到声音,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站了起来,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大包袱。
看到隋安儿也在,他赶紧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
“隋婶婶好!”
然后转向秦玥,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眼神有些躲闪,结结巴巴地说:
“秦……秦玥妹妹,恭……恭喜你搬新家,我……我给你带了点贺礼……”
话音未落,他像是怕被拒绝或者过于唐突,猛地将怀里那个沉甸甸的包袱不由分说地塞到了秦玥手里,然后转身就想跑。
恰在此时,秦阳也从铺子那边回来了,刚走到院门口。
刘昌心慌意乱之下,一头就撞进了秦阳怀里,把毫无防备的秦阳撞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哎~”秦阳稳住身形,定睛一看是刘昌,有些懵。
刘昌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
他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嚅嗫着:
“秦……秦叔叔……对……对不起!”
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更不敢看秦阳和后面秦玥母女的表情。
低着头,脚步飞快地绕过秦阳,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狼狈逃走了。
“刘昌!留下吃个便饭吧!”
隋安儿看着少年仓惶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地扬声喊道。
刘昌头也没回,只是慌乱地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暮色里。
秦阳被撞得莫名其妙,揉着被撞疼的肩膀,看着刘昌消失的方向,疑惑道:
“这小子,风风火火的干嘛呢?”
隋安儿抿嘴一笑,眼神瞟向抱着大包袱的女儿,又看看丈夫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含笑道:“还能干嘛,给咱们玥儿送乔迁礼来了呗,慌得跟什么似的。”
秦阳的目光这才落到女儿怀里那个显眼的包袱上,再看看妻子那了然又带着点打趣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
一股老父亲特有的、混合着警惕和不爽的酸气“噌”地就冒了上来,
好小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脸色一沉,眉头皱起,刚才被撞的委屈瞬间转化成了看“拱白菜的猪”的不爽。
眼神也变得挑剔起来,上下打量着女儿,又看看刘昌消失的方向。
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嘀咕:
“哼,无事献殷勤!几本书就想收买人心了,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秦玥没理会父亲酸溜溜的嘀咕,她迫不及待地抱着包袱跑进自己的小屋,在油灯下小心地解开。
包袱里果然是几本厚厚的、纸页泛黄但保存完好的线装书。
她拿起最上面一本,封面上用古朴的字体写着《本草备要》,下面一本是《炮制大法》,还有一本《滇南草本图说》。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比她任何预想的礼物都要珍贵百倍!
“爹!娘!你们快看!”
秦玥激动得小脸放光,举着那本《本草备要》,声音都带着颤音。
“是医书!刘昌哥哥送的是医书!《本草备要》、《炮制大法》!还有讲我们这边草药的图说。”
“这……这太好了,这是我最最最喜欢的礼物。”
她抱着书,欢喜得在原地转了个圈,眼睛里全是璀璨的星光。
秦阳:“……”
老父亲看着女儿抱着那几本破书(在他眼里)如获至宝、还一口一个“刘昌哥哥”、“最喜欢”的样子。
只觉得心口那坛子老陈醋彻底被打翻了,酸气冲天,他脸色更臭了,抱着手臂,又是一声更响亮的、充满酸味的“哼!”
隋安儿看着丈夫那副“自家水灵白菜被猪惦记了”的憋屈模样,再看看女儿抱着医书爱不释手的开心劲儿。
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
“哟,这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味儿可真冲。”
秦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父亲脸色不对。
她看看怀里的书,再看看父亲黑着的脸,瞬间明白了父亲那点别扭的小心思。
她眼珠一转,立刻放下书,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扑到秦阳身边,抱住他的胳膊,仰着小脸,笑嘻嘻地撒娇:
“哎呀爹,您这是干嘛呀~,您亲手给我做的书还有屏风,那才是玥儿心里最最最珍贵的宝贝,谁也替代不了。”
“您看,您画的娘小时候多可爱,这屏风我要放一辈子的。”
“刘昌哥哥的书,那只是书嘛,哪里都能买得到。怎么能跟爹的心意比呢,对不对呀爹?”
她一边说,一边摇晃着秦阳的胳膊,小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甜笑。
被女儿这么一哄,尤其是那句“谁也替代不了”、“最最最珍贵”、“要放一辈子”精准地戳中了老父亲的心窝子。
秦阳心里那股酸溜溜的气顿时散了大半。
虽然还是觉得那个姓刘的小子有点碍眼,但看着女儿明媚的笑脸和依赖的眼神,他紧绷的脸色终于慢慢缓和下来。
由阴转晴,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伸手揉了揉秦玥的头发,瓮声瓮气地说:
“……哼,算你丫头还有点良心。”
小小的新屋里,油灯温暖。
崭新的书桌上放着墨绿的竹书架,书架上珍而重之地摆放着父亲手绘的《百草拾珍录》和刘昌送来的几本厚重医书。
床架上铺着徐嬷嬷送的松软被褥,床头立着父亲亲手修复、绘有家族记忆的屏风。
门口的破陶盆里,“肉肉”在夜色中安静地生长。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秦玥满足的笑脸,也映照着父母眼中交织着欣慰、守护与一丝对女儿悄然长大、未来将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复杂心绪。
这个夜晚,属于秦玥的小小世界,在爱与期许中,正式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