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赶紧从包袱里拿出纸笔铺好。
阿土则搬来一张小方桌,放在刘昌面前。
阿依找来一把小蒲扇,煞有介事地站在刘昌旁边,准备给他扇风驱热。
刘昌看着阿依认真的小模样,哭笑不得,心里暖暖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用扇,小阿依,坐着看就好。”
刘昌坐下,取水细细研墨。
吉克和莫苏围拢过来,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期盼。
“阿丽莫的眉毛……”
吉克急切地开口,声音还有些哽咽。
“像新月的弯儿,细细长长的,很柔和。”
“不对不对。”
莫苏立刻摇头,用竹杖轻轻点地。
“她的眉毛是有点挑的,显得有精神,像春天刚抽芽的柳叶尖儿。”
刘昌刚落笔描绘眉毛,听到两人不同的说法,笔尖一顿,疑惑地看向他们。
“眼睛!”吉克马上又描述。
“她的眼睛特别亮,像最亮的星星,圆圆的,笑起来就弯成月牙儿。”
“眼睛是亮,”莫苏再次纠正。
“但不是圆的,是略长一点的,像杏核,眼尾微微向上,看人的时候特别温柔。”
刘昌皱了皱眉,看着纸上刚画了一半的眼睛轮廓,又看看争执不下的母子俩,有些无从下手。
阿依也挤在旁边看,小鼻子忽然皱了皱,指着画纸说:
“画得不对,阿嫫身上香香的,不是这个墨水臭臭的味道。”
就这样,莫苏和吉克对于阿丽莫容貌的记忆细节产生了不少分歧。
刘昌画了又改,改了又画,折腾了好几张纸,额头都冒汗了,还是没能画出一个让两人都点头的轮廓。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的林郎中,这时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桌上几张画废的纸,又看了看争执的莫苏和吉克,沉稳地开口:
“刘昌你将莫苏和吉克说的五官都画出来,然后让他们选。”
刘昌依言,在两张不同的纸上,分别画出了莫苏和吉克描述的阿丽莫。
“现在,”林郎中指着两张纸上画好的部分。
“你们来选出最像的五官让刘昌再组合到一起,应该就是阿丽莫了。”随后他看向两人。
“这样可好?”
莫苏和吉克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这似乎是最可行的办法了。
刘昌深吸一口气,重新铺开一张纸。
他凝神静气,笔尖在纸上细细勾勒、调整、融合……
渐渐地,一个鲜活的面容开始浮现。
最终,当刘昌落下最后一笔,一个栩栩如生的阿丽莫呈现在纸上。
她戴着爨族女子喜爱的喜鹊帽,身着深色的宽袖上衣,衣身上用蓝、红、橙等鲜艳的丝线勾勒出繁复精美的几何纹样。
领口、袖口都镶嵌着彩色的镶边。
下身是爨族标志性的百褶裙,由黑、白、红三色布料分层拼接而成,裙摆处同样绣着与上衣呼应的精致纹样。
整个服饰色彩和谐统一,既庄重又明丽。
画中的阿丽莫,眉眼温柔含笑,嘴角微扬,正是莫苏和吉克心中最深的烙印。
墨迹还未干透。
莫苏颤抖着伸出手,隔着空气,指尖虚虚地抚摸着画中阿丽莫的脸庞,嘴唇哆嗦着,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喃喃地呼唤着:
“阿丽莫……我的好孩子啊……”
吉克更是泣不成声,他痴痴地望着画中妻子的容颜,眼神里是无尽的思念、哀伤和缱绻的爱意。
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所有的情感都化作了奔涌的泪水。
阿依看着阿喔和阿达哭得如此伤心,小嘴一瘪,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进秦玥怀里。
秦玥心疼地搂紧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着:
“不哭不哭,阿依乖……”
刘昌看着这悲伤又感人的一幕,默默又拿起一张稍小的纸。
他凭着刚才的记忆和感觉,很快画了一张阿丽莫的小像,线条简洁却神韵犹在。
他将小像递给还在秦玥怀里抽噎的阿依。
阿依接过小像,泪眼婆娑地看着纸上陌生的阿嫫。
她对阿嫫具体的模样其实已经模糊了,毕竟那时她还太小。
但阿嫫身上那股独特而温暖的味道,却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小小的记忆里。
她抽抽搭搭地说:“……可是……可是没有阿嫫的味道……”
声音里充满了失落。
秦玥低头问怀里的阿依:
“阿依记得阿嫫是什么味道吗?”
阿依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回忆着,带着哭腔说:
“甜甜的……香香的……像……像太阳晒过的花……”
秦玥看向刘昌,刘昌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香味。
吉克终于哭得差不多了,他抬起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力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对着众人露出一个带着悲伤却释然的笑。
他听到女儿的疑问,声音沙哑地解释道:
“阿丽莫最喜欢徘徊花(玫瑰花)的香气。每年徘徊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我就去山里采最新鲜的花瓣,晒干了给她用。”
“她喜欢把那些晒干的徘徊花瓣,放在衣柜里、枕头下,让衣服和被褥都染上那股甜甜的香,自从她……”
吉克的声音又哽了一下。
“我太伤心了,就没再去摘过那些花,没想到阿依她还记得。”
秦玥和刘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刘昌轻声说:
“现在,正是徘徊花开的季节。”
秦玥立刻转向林郎中,语气带着请求:
“先生,明日我想去山里采些徘徊花回来给阿依,可以吗?”
林郎中看着秦玥恳切的眼神,又看了看抱着小像、充满期盼的阿依,缓缓点了点头:
“嗯,去吧。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夜晚,秦玥和阿依睡在一起。
月光透过木窗,照亮了小小的房间。
阿依抱着那张阿嫫的小像,蜷在秦玥身边,小声问:
“玥姐姐,你的娘亲身上香不香呀?”
秦玥侧过身,看着月光下阿依亮晶晶的眼睛,思绪一下子飞回了石城那个小小的家。
娘亲身上也是香的,但那不是徘徊花的香气。
那是常年浸润在灶台间的味道,是淡淡的油烟味,是米饭蒸腾的甜香,是炒菜时爆锅的葱姜蒜香,是各种调料混合的烟火气。
生了妹妹秦瑶后,娘亲身上又多了一缕温软的奶香。
这股混合着烟火气和奶香的独特味道,对秦玥来说,是世界上最温暖、最令人安心的气息,是“家”的味道。
“香啊,”秦玥轻声回答,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哦……”阿依点点头,把小像紧紧贴在胸口,喃喃地说。
“阿嫫最香了,只要闻到她的味道,阿依的心就会变得暖暖的……”
两个女孩,一个思念着带着烟火奶香的母亲,一个怀念着带着徘徊甜香的阿嫫,在月光下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窗外的夜空,明月高悬,清辉遍洒大地,无声地照耀着山川河流。
也温柔地笼罩着每一个离家游子的心,照亮了他们心中那份对故土和亲人最深沉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