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门的台阶下,周农官、秦阳和吉克三人刚走出来,脚步还没站稳,差点就和两个急匆匆冲上台阶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定睛一看,正是满头大汗、一脸焦灼的兹莫和毕摩。
周农官的眼睛扫过这两人,认出他们就是秦阳口中那两个祸害寨民的蠹虫,胸中压下去的怒火“腾”地又烧了起来。
他连一个字都懒得说,从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那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随即看也不看他们,挺直腰板,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走了。
秦阳眼神冷漠,如同看路边碍事的石头,直接无视,擦着兹莫的肩膀就过去了。
吉克更是双目喷火,死死瞪着两人,那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但他强忍着,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重的冷哼,紧跟着秦阳和周农官,快步离开。
三人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们。
这彻底的无视,像三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兹莫和毕摩脸上。
尤其是兹莫,他脸上原本还残留着的一点傲慢和侥幸瞬间粉碎,被巨大的慌乱取代。
他万万没想到,秦阳和吉克不仅真敢告状,居然还说动了周农官。
“完了完了……快!快通报!爨寨兹莫莫色尔古!求见孙知府!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禀报!”
兹莫再也顾不上什么头人仪态,扑到守门的差役面前,大声喊道。
守门的差役皱着眉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手舞足蹈、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话的蛮人头领,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说啥?说人话!官话懂不懂?”
“要事!见知府!大大的要事!”
兹莫见差役摆手更急了,指指衙门里面,又指指自己,比划着,试图让对方明白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他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和毕摩都听不懂官话,更别说说了。这次来得匆忙,竟然忘了带通译。
毕摩也慌了神,赶紧上前,用仅会的一点但也磕磕绊绊的汉话努力解释:
“大人……头人……稻子……”
他一边说,一边焦急地用手比划着稻穗的样子,又做出弯腰插秧的动作,试图表达“两季稻”的意思。
差役看着这两个像跳舞一样、比比划划、嘴里还说着听不懂的话的蛮族,只觉得又烦又好笑。
他叉着腰,提高了嗓门吼道:
“吵什么吵!不会说官话就赶紧走!再闹抓你们进大牢!”他身边的另一个差役也握着刀柄,虎视眈眈。
“穷阳……他……”兹莫急得满头大汗,手舞足蹈,试图提到秦阳的名字引起注意,但发音更是怪得离谱。
“什么穷羊富羊?什么羊也不见!走走走!”差役彻底失去了耐心,像赶苍蝇一样挥手驱赶。
毕摩也豁出去了,对着衙门里面,用尽力气高喊:
“孙知府!爨寨毕摩求见!事关重大啊!”声音在衙门口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里面依旧死寂一片,毫无回应。
兹莫和毕摩这下彻底傻眼了。语言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他们空有一肚子话,却连知府的门都摸不到。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和茫然。
“走……回去!快回去找人!”兹莫跺了跺脚,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尽的懊恼和恐慌。
他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地冲下台阶,朝着拴马的地方跑去。毕摩也失魂落魄地跟上。
两人手忙脚乱地解开缰绳,翻身上马,立刻调转马头,朝着爨寨的方向,再次疾驰而去。
这一次,他们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寨子找懂汉话的族人。
马匹在山路上狂奔,蹄声嘚嘚作响,扬起一路烟尘。最初的恐慌稍稍平复,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和后怕立刻爆发出来。
“都怪你!”兹莫一边猛抽马鞭,一边对着并行的毕摩怒吼。
“催催催!催命一样!要不是你一直催,说吉克去了石城会坏事,催得我乱了方寸,怎么会忘了叫上通译?!现在好了!连门都进不去!全完了!”他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毕摩头上。
毕摩本来心里就窝火,一听兹莫倒打一耙,气得脸都白了,大声反驳:
“怪我?!是你自己沉不住气,明明说好了直接找孙知府谈,你偏偏要在秦阳和吉克面前显摆你那点龌龊心思!”
“你要是不告诉他那些话,秦阳和吉克怎么会跑去告状?!周农官又怎么会掺和进来?!现在倒来怪我催你?”
他越说越气,觉得兹莫简直愚蠢透顶。
“放屁!要不是你整天疑神疑鬼,觉得吉克会坏事,我会那么着急去石城吗?!”
“我疑神疑鬼?是你自己没本事!瞧不起奴隶,结果现在被奴隶坏事了。”
“你再说一遍!”
“说你怎么了!蠢货!”
两人在疾驰的马背上,脸红脖子粗地激烈争吵,互相指责,把所有的恐惧和挫败都化作了对对方的怒火。
吵到激动处,怒气上头,也顾不上骑马的危险了。
“你个没用的废物!”毕摩气急,抬起脚,狠狠踹向旁边兹莫坐骑的后臀。
那马吃痛,嘶鸣一声,猛地向前一窜,差点把兹莫掀下去。
“你敢踹我马?!”兹莫惊魂未定,勃然大怒,稳住身形后,也毫不客气地抬腿,狠狠一脚踹向毕摩的小腿肚子。
“我让你踹!”
“哎哟!”毕摩痛呼一声,怒火更炽,反脚又踹了回去。
一时间,山路上演了一出荒诞的闹剧。
两匹疾驰的骏马背上,两个衣着光鲜的寨子头面人物,竟如同市井无赖一般,你一脚我一脚,在颠簸的马背上互相踹了起来。
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对方,马匹被踢得嘶鸣连连,脚步也有些乱了套,扬起更高的尘土。
幸好山路不算太窄,也幸好两人骑术尚可,没有真的摔下来。
但这互相踢踹泄愤的场面,狼狈又滑稽,哪里还有半分头人和大祭司的威严?
只剩下被阴谋败露后的气急败坏和狗咬狗般的丑态。
他们就在这互相埋怨和踢打中,狼狈不堪地朝着爨寨的方向奔去,夕阳将两人互相攻击的身影拉得扭曲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