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父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起身走到门口,拔开门栓,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凛冽的风雪立刻裹挟着寒意涌了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一阵摇曳。只见门外站着的,是他们的大儿子隋承安。
他的肩膀和帽檐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脸色冻得有些发青,嘴唇微微哆嗦着。
“承安?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外头风雪大。”
隋父先是惊讶,随即赶紧侧身,连声催促儿子进屋,顺手帮他拍打掉身上的积雪。
隋母也闻声从灶边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期盼,目光急切地越过儿子的肩膀,朝他身后的风雪夜幕中望去。
然而,那里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空寂,除了飞舞的雪花,再无其他身影。
她脸上刚刚因女儿来信而泛起的一点笑意,瞬间就像被风吹灭的烛火般黯淡下去,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轻轻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隋承安低着头,拍打着身上残留的雪屑,走到火盆旁,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凑近火源烤着。
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略显局促不安的脸。他瞥见母亲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失落,嘴唇嚅嗫了几下,解释得有些艰难:
“娘……您别……别怪……孩他娘说……今儿这雪下得太大了,路上积了厚雪,滑得很……深一脚浅一脚的……带着两个孩子出来……实在、实在是不方便,怕……怕他们摔着……”
隋母默默地听着,没有接话,只是转身去给儿子倒了一碗热水。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儿媳李兰兰的心思,她岂会不知?
自从当年二老变卖家产,倾其所有去打点押解女儿一家的差役,只求他们在流放路上能少受些罪之后,李兰兰心里就结下了这个大疙瘩,一直存着极大的不满和怨气。
这些年来,她总是能用各种各样听起来“无可指摘”的借口,阻拦两个孙子来看望爷爷奶奶。
春天,她说“倒春寒,风太大,怕孩子着凉”。夏天,她说“日头太毒,天气太热,怕孩子中了暑气”。
秋天,她说“这季节气候最是不定,早晚温差大,孩子容易生病”。到了冬天,就像现在,理由更是现成的“天寒地冻,路滑难行,怕摔着孩子”。
明明同住在潼关县城里,两家相隔不过一里地,走上一刻钟就能到,可老两口一年到头,能见到孙子面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儿子隋承安,看着人高马大,是个壮实汉子,在衙门里当个寻常小吏,也算有份正经差事。
可实则性子软糯,没什么主见和魄力,家里大事小情,从银钱开销到人情往来,都被媳妇李兰兰拿捏得死死的,什么都得听她的安排,从不敢反驳半句。
隋父看着儿子这副唯唯诺诺、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但他终究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走到小小的柜台后面,拉开抽屉,将这几日辛苦赚来的铜钱,仔细地数了一些出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儿子手里:
“天冷,拿着吧。不多……给孩子……添件厚实点的衣裳,或是……买点他们爱吃的零嘴儿。”
隋承安握着那还带着父亲体温的铜钱,手指蜷缩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也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迅速地将钱揣进了怀里,低下头继续烤火。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隋母看着儿子冻得发红的鼻尖和显然空瘪的肚子,轻声问道:“承安,吃过晚饭了吗?”
隋承安摇了摇头:“没呢,衙门里一下值就赶紧过来了。”
隋母闻言,心里又是一酸,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她转身走向灶台,掀开锅盖。
灶膛里的火还没完全熄灭,她麻利地添了把细柴,用火钳拨弄了几下,火苗很快重新蹿升起来,舔舐着锅底。
她舀水、下面、熟练地打入一个荷包蛋,最后撒上一小把翠绿葱花。没多大功夫,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朴素的汤面就做好了。
她将面端到儿子面前,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快,趁热吃吧,暖暖身子。”
隋承安接过碗,埋下头,也顾不上烫,呼噜呼噜几口就将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冻得发青的脸色也终于红润了不少。
隋父一直沉默地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地吃完,这才缓缓开口:“安儿寄信回来了。”
隋承安抬起头,看向父亲。
隋父继续道:“信里说,今年四月,给你添了个小侄女,玥儿那孩子懂事,给取了个好名字,叫瑶瑶。”
隋承安听到这话,脸上立刻露出了真切的高兴神色,眼睛都亮了些:
“真的?太好了!安儿又有孩子了,这可真是大喜事,娘,您又当外祖母了。”他转向母亲,语气里带着由衷的喜悦。
隋母一边收拾着空碗,一边接话道,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欣慰和骄傲,仿佛要将刚才的失落都冲散:
“还有个更好的消息呢,信里说,他们一家都脱籍了。从此以后,就是清清白白的良民了。”
“脱籍了?!”隋承安更是又惊又喜,声音都情不自禁地拔高了些,几乎要站起来:
“这……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安儿和秦阳总算……总算熬出头了。”
他是真心实意为妹妹一家的命运转折感到高兴,脸上洋溢着笑容。
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隋承安关切地问了些妹妹信里提到的其他情况。
眼看夜色更深,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小了些,只余下细碎的雪沫偶尔敲打窗棂。隋承安便起身告辞,准备回家了。
送走儿子,隋母关上门,插好门栓,将风雪和寒意彻底隔绝在外。她回到屋里,才压低声音问丈夫:“刚才……你给了他多少?”
隋父叹了口气,走到柜台后看了看所剩不多的铜钱:“给了一半,没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