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清亮而充满激动喜悦的嗓音,带着微微的震颤,冲破他的胸腔,毫无保留地投向广阔的山野,惊起了几只归巢的飞鸟。
秦玥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隔着一片灼灼盛放的杜鹃花,她望着那个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的少年,脸上绽放出比身后夕阳和眼前花海更加灿烂明媚的笑容。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拢在嘴边,朝着他大声回应,声音清脆如山谷莺啼:
“我也很高兴啊——刘昌——”
“我——真——的——好——喜——欢——你——”
刘昌像是要把积攒了多年的心意一次性吼出来,每一个字都用力极了,带着破音的沙哑,却无比真挚。
“我——也——是——”
秦玥毫不示弱地回应,笑声如同银铃般洒落在花丛里。
两人隔着绚烂的花丛,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诉说着最简单直接的心意,相视而笑,笑容纯粹而明亮。
他们将心中积压的情感尽情释放,直到嗓音沙哑,才终于停了下来,却依旧望着对方,忍不住地傻笑。
空气中弥漫着杜鹃花清甜的淡香和青草被阳光晒过的芬芳,夕阳将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就此融为一休,再也分不开。
两人依依不舍地骑上马,慢悠悠地踏上了返回石城的路。
流云和踏雪似乎也感知到主人愉悦的心情,步伐轻快而平稳。
将至酒楼,已见门口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在夜色中散发出温暖的光晕。
隋安儿正站在灯笼下,朝着城门口方向张望,脸上带着些许担忧。
“可算回来了!”
一见他们的身影,隋安儿立刻迎了上来,仔细打量两人,见他们神色欢愉,衣衫整齐,不像有事的样子,才松了口气,语气转为嗔怪:
“玩得都忘了时辰?快洗手吃饭,就等你们俩了!菜都快凉了。”
两人连忙下马。
刘昌熟练地将两匹马牵到后院马厩拴好,添上草料清水。
秦玥则快步走到母亲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小声撒娇:
“娘,我们去看了杜鹃花,太美了,一时就忘了时间……”
隋安儿点点她的额头,没再多说。
两人洗净手,走进酒楼大堂。
堂内灯火通明,饭菜的香气更加浓郁诱人。
一家人早已围坐在桌旁。桌上的菜颇为丰盛,中间正是一大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粉蒸肉。
秦玥和刘昌挨着在空位上坐下。
饭桌上,两人虽努力想保持平常态,各自捧着饭碗低头吃菜。
但那时不时偷偷交汇、又像被烫到般迅速躲开的视线,那抑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那无声间流淌的默契和环绕在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甜腻的氛围,如何能瞒过桌上这些历经世事的长辈的眼睛?
秦阳端着饭碗,目光状似无意地在女儿和旁边那臭小子之间扫了几个来回。
越看,越觉得心里头堵得慌,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闷闷的,透不过气。
嘴里的饭菜明明咸淡得宜,美味至极,此刻嚼在嘴里,却仿佛失了所有的香气,变得难以下咽。
他索性放下了饭碗,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隋父将女婿这副坐立难安、食不下咽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简直乐开了花,脸上却还要努力绷着。
他夹了一筷子油光锃亮、肥瘦相间的炒腊肉,放到秦阳碗里,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
“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吃啊,愣着干什么?”
他顿了顿,又故意添了一把火,朝秦玥和刘昌那边努努嘴,压低些声音,却又确保桌上的人都能听见:
“喏,这才只是第一个呢,你小子底下可还有一个呢。往后的日子,且有的你煎熬呢。”
秦阳的脸色顿时更加黑沉了几分,盯着碗里那块腊肉,像是盯着什么仇人。
隋母在一旁看得分明,无奈地瞪了老伴一眼,觉得这老头子真是越老越像个小孩。
她想开口安慰女婿两句,诸如“孩子大了总有这一天”、“刘昌也是个好孩子”之类。
可看着秦阳那副如同自己精心养护多年的宝贝白菜即将被猪拱走的憋闷表情,又觉得说什么都像是火上浇油,最终只得低下头,默默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
秦玥听得外祖父的话,脸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后。
她赶紧把碗里最后几口饭飞快地扒进嘴里,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然后放下碗筷,声如蚊蚋,几乎含在嘴里:
“我……我吃好了。爹,娘,外祖父,外祖母,你们慢慢吃。”
说罢,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饭桌,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去。
刘昌见状,也赶忙放下碗筷,刚要起身跟着告辞溜走,就听上首传来秦阳听不出情绪、沉甸甸的声音:
“刘昌!”
刘昌动作一僵,重新坐稳,转向秦阳,恭敬道:
“秦叔,您吩咐?”
“今晚你洗碗。”
秦阳面无表情地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随即,他也推开自己的饭碗,起身离席,走到柜台后面,拿起算盘和账本,兀自“噼里啪啦”地拨弄起来,算盘珠子撞击的声音比平日响亮了数倍,透着一股莫名的火气。
秦阳发了话,刘昌不敢不从。
他乖乖地起身,开始收拾一桌的碗筷碟盘。
隋安儿想帮忙,被隋父一个眼色制止了,只得看着刘昌一个人忙碌。
刘昌手脚麻利地将碗筷叠好,残羹冷炙归置到一旁,然后端着沉甸甸的大木托盘,稳稳当当地拿到后院厨房。
厨房里热水是现成的。
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仔细地清洗起来,水声哗哗,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一边洗,一边忍不住回想下午在山坡上的情景,秦玥伏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还有她那灿烂的笑容,想着想着,嘴角就不自觉地高高扬起,差点笑出声来,赶紧用力抿住。
忙活了好一阵,才将一切清洗干净,归置妥当。
刘昌用布巾擦干手,回到大堂。见秦阳还在柜台后对着账本拨算盘。
刘昌默默走过去,站在一旁看了片刻,轻声道:
“秦叔,让我来吧。”
说着,不由分说地接过算盘和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