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土转过身,双手捧起银花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澈和认真,虽然依旧带着未褪尽的情潮,但更多的是郑重和深情:
“银花,我知道佤山有佤山的习俗。但我不是在佤山长大的。”
“我从小在石城长大,我的邻居、我的朋友、教导我的长辈,大多是汉人,我受他们的影响很深。”
“在我心里,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就要尊重她,爱护她,不能为了一时的快意,就在婚前做出可能会伤害她的事情。”
他凝视着银花美丽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诚恳而动情:
“我会好好待你的,银花。我想把最好的都给你,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把你迎进门,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阿土珍之重之的妻子。”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再苦再累的时候,只要一想到你,想到以后能和你在一起,我浑身就充满了力气,什么困难都能扔到脑后。”
“我们成婚以后,再也不分开,我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身边,一辈子对你好。”
这番发自肺腑的告白,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刺穿了银花精心构筑的心防。
她看着阿土眼中纯粹而炽热的爱意,听着他对未来平凡却幸福的憧憬,一直强忍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猛地扑进阿土的怀里,紧紧抱住他,肩膀因为哭泣而颤抖。
阿土被她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只当她是被自己的话感动了,连忙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别哭,别哭啊银花……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些惹你伤心……”
银花在他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下定了决心。
她推开阿土一些,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着阿土,语气平静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阿土,谢谢你……谢谢你这么看重我。但是……我们不会成婚的。”
阿土脸上的笑容和温柔瞬间凝固了,他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银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什么?银花,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发颤。
银花避开他震惊痛苦的目光,垂下眼睑,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砸在阿土心上:
“我不会嫁给你,不会跟你去石城生活。我要留在牡寨,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因为……我要当牡寨的族长。”
阿土如遭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
他猛地握住银花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银花微微蹙眉,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一丝玩笑或犹豫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坚定。
他知道,银花说的是真的,恐慌和痛苦瞬间充斥了整颗心。
“为……为什么?!!”
阿土几乎是嘶吼出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眶瞬间红了:
“当族长?你怎么会……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银花!你……”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失落让他几乎崩溃。
银花闭了闭眼,不忍心看阿土这副痛苦扭曲的模样,狠下心肠,语气冰冷地解释道: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从我懂事起,看着我阿爸处理族务、掌控权力的样子,我就立志,总有一天,我也要坐上那个位置,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她顿了顿,将她和父亲阿勇族长之间的十年之约,以及必须在十年内生下继承人的条件,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阿土。
“……所以,你明白了吗?”
银花的声音带着颤抖,但更多的是冷静:
“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外族人,背景简单,不会对我的权力构成威胁。”
“我们可以有一个孩子,一个流着阿勇家和你血脉的继承人。但之后,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
“你回你的石城,过你的日子。我留在我的牡寨,当我的族长。我们各有各的路要走。”
这番话,彻底将阿土打入了冰窖。
他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自己满腔的爱意和规划的未来,在银花眼中只是一场冷冰冰的交易和利用。
接受不了自己只是她通往权力之路的一颗棋子,一个工具。
接受不了她竟然只打算和自己生一个孩子,然后就将他彻底踢出她的人生。
阿土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他想质问,想怒吼,想摇着银花的肩膀问她到底有没有心。
但极度的痛苦和悲伤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抢先一步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眼泪,不想在银花面前露出如此狼狈脆弱的一面。
他深深地看了银花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痛苦和被彻底辜负的愤怒。
然后,他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动作有些踉跄地爬下树屋,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冲到拴马的地方,解开缰绳,翻身上马,狠狠一夹马腹。
马儿吃痛,扬蹄狂奔,载着他失魂落魄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山路尽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银花独自站在树屋门口,望着阿土决绝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山林之中,她才无力地靠在门框上。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脚下的树叶上。
心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肉。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想办法怀上阿土的孩子,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再向他摊牌。
以阿土重情义的性格,即使痛苦,大概率也会为了孩子妥协。
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阿土在那般意乱情迷的时刻,竟然还能守住底线,因为那可笑的“尊重”和“规矩”而硬生生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此刻是该庆幸阿土如此珍视她,还是该惋惜自己精心设计的计划,就这样失败了。
但无论如何,路已经选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对权力的渴望,终究战胜了爱情。
她擦干眼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她环视着牡寨,心中立誓,她一定要坐上族长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