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仍有一些依附于谢峰,以他马首是瞻的学子,犹豫了一下,并未跟随,反而提起衣摆,快步追上了谢峰的脚步,一同前往府衙,准备向知府大人“进言”。
隋记酒楼前,人群越发拥挤。
秦熙在酒楼门前的高台上,远远看见一群穿着官学制式襕衫的学子们过来,知道她真正要等的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更加沉静。
为首那名学子,正是刚才带头呼喝之人。
他分开人群,跨步登上擂台,朝着秦熙随意拱了拱手,神态间带着几分天然的倨傲:
“在下王则坚,见过秦姑娘。”
他刻意强调了“姑娘”二字,随即扬声道:
“王某今日前来,不为金银俗物,只为让姑娘知道,男子与女子的差别,乃是天定。”
“并非自觉读了几本杂书,识得几个字,就能与男子一概而论,甚至妄图并驾齐驱的。”
这番充满优越感的话语,立刻引得台下部分学子叫好,却也让许多围观民众皱起了眉头。
秦熙闻言,并未动怒,脸上甚至依旧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她站起身,敛衽还了一礼,声音清晰平和:
“王先生肯拨冗前来,秦熙感激不尽。擂台规矩简单,我若输了,这一百两银,先生尽可当场取走。我虽为女子,亦知言出必行,决不食言。”
她这般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态度,反而让原本准备看她羞恼模样的王则坚愣了一下。
他仔细看去,只见眼前的女子眉目清秀,气质沉静,眼神明亮而坦然,毫无寻常女子见到陌生男子的羞怯或闪躲,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异样。
那准备好的更多刻薄话语,竟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他轻咳一声,掩饰住瞬间的失态,语气稍缓:
“既如此,王某也不便欺你。你只说要辩什么?怎么辩?由何人来评判胜负?”
秦熙莞尔一笑,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终落回王则坚身上,声音朗朗,传遍全场:
“先生在官学中所学,无非经史子集,策论文章。那今日,我们便辩这些。”
“先生读书,为的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取得官身。既为官,便是父母官,首要之务,自然是为了黎民百姓做事,谋福祉。”
“因此,今日这胜负,不由你我说了算,也不请什么名士大儒。”
她抬起手,指向台下众多围观的百姓:
“便由这台下的石城百姓们来评,他们或许不懂高深的圣贤微言大义,但他们的日子过得如何,谁是好官,谁是庸官,什么政策于他们有益,什么于他们有害,他们心中,最是清楚明白。”
“百姓觉得谁言之有理,能让他们信服,谁便胜出。王先生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台下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阵阵叫好与附和之声!
“说得好!”
“秦夫子这话在理!”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对!咱们老百姓才最有资格评!”
“就这么办!”
藏在人群里的官学教谕,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心中暗赞:
“妙啊!此女果然心思灵秀,通透至极!”
他深知,当今圣上最是务实,厌弃空谈,最喜那些能直面民生疾苦,提出切实可行建议,能扎扎实实落到百姓头上的策论。
秦熙此举,看似简单,却意外地契合了上意,直接将辩学的立足点拔高到了“经世致用”的层面。
若不是碍于身份,他都想亲自上台去辩上一番了。
王则坚完全没料到秦熙会来这么一招,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他平日最喜吟风弄月,钻研诗词歌赋,于实务策论一道上,本就涉猎不深。
更遑论要面对台下这些可能字都不识的百姓,用他们能听懂的话来阐述?
他额角微微见汗,心中暗叫不妙。
但此刻众目睽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加之他内心深处,仍旧不相信秦熙一介女流,在学问上真能胜过自己这正经官学出身的学子。
于是,他强自镇定,点了点头,硬着头皮道:
“好!就依姑娘所言!”
出于礼节,也是想试探虚实,他让秦熙先出题,他来应答。
秦熙也不谦让,略一沉吟,便开口道:
“我的题目,关乎国计民生之根本,漕运。”
她声音清越,将话题徐徐展开:
“前朝开元年间,国力鼎盛,都城长安作为天下政治中心,人口激增,粮食与各类物资需求巨大,高度依赖南方供给。”
“于是,漕运便成了连接江南富庶经济区与关中政治中心的生命线,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然,当时漕运面临重重挑战。”
“黄河三门峡段,险滩密布,水流湍急,漕船行此,粮米损耗率竟高达三成。”
“运河河道,年久失修,淤塞频繁,疏浚维护,耗费银钱无数,成本高昂。”
“再者,漕运管理体系松散,官员层层克扣,押运漕军苦不堪言,逃亡者众……”
“请问王先生,依你之见,此漕运之利何在?弊何处?若身处其时,当如何权衡,又可有何良策以解其困?”
此题一出,王则坚脸色微变,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知道自己大意轻敌了。
此题看似只是问漕运利弊,实则内涵极深,涉及地理、水利、财政、吏治等多个方面,绝非泛泛而谈“南粮北调很重要”或“损耗大是问题”就能应付过去的。
他搜肠刮肚,思索了片刻,勉强答道:
“漕运之利,在于沟通南北,调运粮秣,供养京师,稳固朝廷,此乃国之命脉……”
“其弊,在于路途遥远,损耗巨大,如姑娘所言,三门峡天险难越,耗费人力物力……”
“至于对策,当……当选派得力官员督管,严惩贪腐,加派人手护卫,兴修水利,疏浚河道……”
他答得磕磕绊绊,多是些浮于表面的套话,未能深入剖析问题的核心,更未提出任何具体的解决思路。
台下稍有见识的百姓听着,都暗暗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