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笑道:“老身初时修道,多年以前有幸得闻正法,便入了佛门,修习至今,是故佛道均有涉猎。”
其时始有不少佛教僧侣自天竺来,经克什米尔,越葱岭,沿天山山脉南北两路传法布道,东达阳关和玉门关传入汉境;而在西域,于阗、疏勒等国已成佛国。
而老子西出函谷关后,道家在东土渐成教派,也有道士自东往西域传道。
当中一些僧侣道士,或为苍生,或为私利,专门求入各国皇宫,为王室讲法,行大神通。车合烈身为王族,也曾见识不少。
车合烈道:“老人家,晚辈也略见过一些高僧,皆手持念珠,秀顶黄袍;您不持念珠,鹤发童颜,不似佛门人士,倒像道士。”
老人又笑,回车合烈道:“世尊成佛,观照六道众生;老子得道,谙知天地本源。二圣所悟,本就是同源一物,何必执着哪门哪派?”
车合烈改口道:“老法师,不瞒您说,晚辈先前所见高僧,开口必引经据典,不知所云;您却是开门见山,言简意赅,真高人也!”
“不敢当,不敢当!然大道至简,引经据典,故弄玄虚者绝非高人。”老人谦虚道:“还未问过两位侠士,从何而来?去往何处?因何而往?”
车合烈看了阿墨一眼,含糊其辞道:“晚辈小徒业已成年,今带他去往大汉故人处,谋个差事。”
老人听言,眯着眼睛细细瞧了瞧阿墨,慈祥地说:“这位公子佛缘深厚,颇具慧根。不如早日修行,早日证道,可好?”
阿墨也粗粗知道遁入佛门是怎么回事,恭恭敬敬答道:“老法师,晚生素日东游西荡,自由不羁惯了,此生怕是与佛门无缘。”
老人轻叹道:“口说自由不羁,实则心有羁绊。也罢,机缘未到,不可强求。”
阿墨一怔,忙问:“老法师,怎知晚生心中有所牵挂?”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说:“你与这位侠士的千金宿缘深厚,羁缠甚深。愿你与她的情缘能了于此生,不入轮回。”
阿墨跪下求道:“老法师,确是如此!晚生垂髫之年,得遇恩师之前,便常于梦中与师父的女儿相见,牵绊至今,不知前世有何等宿缘?求法师略说一二!”
老人笑吟吟道:“待机缘俱足,你自然知道,今时尚早。”
阿墨又求:“师父的女儿,晚生视如亲妹,如今妹妹因我身犯险境,法师既有先觉的本事,恳请法师告知妹妹是否无恙?能否安然脱险!”
说完,阿墨低声悲泣,车合烈亦真切恳求。
老人摇头道:“你师徒二人来此,乃是缘分,老身可为你二人略作观想;其他人,不可说。”随后又安慰道:“万事皆因果注定。受诸多罪苦,乃是消业;享天人妙乐,亦是耗福。望二位心怀正念,随缘处之。”
“何谓心怀正念,随缘处之?望法师开示。”阿墨问。
老人正色道:“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若能持得佛家五戒,其余诸事,但凭心迹而动,遇阻不强求,受挫不嗔恚。”
车合烈笑笑,行礼说:“老法师,并非有意冒犯,晚辈狩猎多年,就这第一条不杀生,实难办到。”
老人亦微微笑道:“侠士,老身正待与你说,你不日将有大祸,皆因数十年来,猎杀诸多有情众生所获之宿殃短命果报。”
阿墨惊骇道:“老法师,师父虽行猎,但猎之有道,不乱杀、不多杀,一直也是这么教授晚生的,怎会招得大祸?天下猎户何其多,难不成都要招祸?”
“猎户杀生,乃为生计故;而你师父积累世福报,得以投生王族,本已衣食无忧,却狩猎杀生,只为搏一乐尔,其业深重。”老人答道。
车合烈不屑,冷笑着说:“若皆遵佛家守五戒而不杀,那这世上要将士作何?外敌侵门踏户之时,放下兵刃、盘腿打坐、诵经念佛,为他们祈福不好么?”
“此应分作两谈。须知菩萨低眉,亦有金刚怒目。领一支军,守一国土,护一方百姓,乃是善举,可获无量福报。”老人道:“再者说,若当真人人持守五戒,天下大同,敌从何来?”
车合烈一时无法反驳。阿墨急切道:“晚生师父也曾领军舍身守护百姓,那不就是法师所说的无量福报么?”
老人答道:“这一节老身也知,然因果循环,功过不能相抵。该享的福报少不了;该受的殃报,也躲不掉。”
“老法师,师父之祸可有开解之法?求指点!”阿墨再次跪求,双目泪下。
“有!”老人闭上眼说:“若你师父愿意就此遁入佛门,随我修行,诚心悔忏诸罪,日夜为所害众生颂经超度,尚可解此大灾。”
“若晚辈留下,小徒何去何从?”车合烈问。
“人各有命途,这位公子可自去,侠士勿虑。”
“师父!”阿墨望向车合烈,至恳至切地求道:“您就留下来吧!”
车合烈仰天大笑,躬身答谢道:“多谢法师指点!晚辈一生浪荡,削发为僧只怕污了佛门!况且心中也有牵挂,这红尘俗世,怕是脱不了身。”
“侠士如今心中所执,一是令爱,二是令荆妹妹,对否?”
“法师心如明镜,晚辈不敢欺瞒。正是!”
老人缓缓端起茶盏,似有顾虑,呷了一口茶,又缓缓放下道:
“侠士,恕老身直言,不管入我佛门与否,侠士与令爱,此生父女缘分已尽;与令荆妹妹,也终是有缘无分。不如便放下执着,皈依三宝吧……”
车合烈闻言,红了眼眶,说不出话来,过得半晌,才从唇中挤出几个字:“法师,此话当真?”
老人合掌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车合烈神色凄然,惨笑道:“若真如此,晚辈倒也无牵无挂了。既无牵挂,纵是一死又有何惧?男儿立世,但求无愧于心。青灯古佛不适合晚辈,车某只愿轰轰烈烈走完一生!”
说罢,车合烈顶礼叩拜,致谢老人。
那老人微微颔首,轻声道:
“善哉善哉,世人因爱而忧,因爱而惧;你既已无忧无惧,已是得大自在,与修行何异?此行也可了结你与爱徒的累世因缘。去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