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饶,饶……”师爷跪在地上,惊惶不能言语。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跟了苟剑多久?”阿墨立在师爷跟前,审犯人似的。
“小民名叫侯勉,会稽本地人士,苟大……苟剑到会稽上任第一日起,便跟着他了。”
阿墨盯着师爷双眼,断定他没再撒谎,继续问道:“你自说说,你帮着苟剑干了多少坏事?”
师爷一听,像是受了满腹委屈,舌头都利索起来,为自己辩解道:
“苍天明鉴,我给苟剑打点生活起居时,确实替他出过些歪主意,帮他动过些歪心思,但对待百姓,我侯勉从来不敢轻慢,更没做过对不起百姓的事情!”
“什么叫打点生活起居时出歪主意?”
“比如,比如苟剑喜欢寻花问柳,我便为他物色名妓;比如苟剑喜欢文玩字画,我便替他收集压价;还有人情世故、官场往来……我都替他上下打点,动了不少心思。不过对于百姓,我向来心怀敬畏,苟剑很多政令我并不认同,多有劝诫,只是人微言轻,苟剑从不采纳,一意孤行……”
见阿墨不言不语,盯着自己,师爷膝行到阿墨身前,揪着阿墨裤腿喊道:“英雄,我说的句句属实!”
阿墨呵斥:“劝诫有个屁用!该施行的不还是施行了?你既知道苟剑并非忠良,为何一直给他做事?”
“苟,苟家势大,尤其在江南。我本想着攀上苟剑,将来仕途上也许能有些指望……”师爷低头道。
“指望?你不与他同流合污,还指望仕途高升?他若能提拔你升官,只能说明你和他没什么两样!”
“英雄说得对!是我权欲熏心,利令智昏,以至误入歧途!求英雄给我个机会……”
阿墨道:“揭榜那日,你看我年轻,劝我三思,还念及我父母,说明你良心未泯。我今日饶你不死,愿你将来心存善念,择木而栖,勿再为虎作伥!”
师爷连说几声“谢英雄不杀之恩”,磕头如捣蒜,刚要逃离,阿墨喊他:“站住!可知今日我为何要你同来?”
师爷摇头。
阿墨道:“你也知苟家在江南势大。我今日叫你前来,就是做个见证:苟剑是被恶虎扑咬而死,同归于尽。这个死法,对苟剑,对苟家,也算体面了。”
师爷先是点头,又苦笑道:“可是英雄,随便一个仵作,也能瞧出苟剑并非死于虎口。”
“不碍事。”阿墨笑了笑,持覆月戟回到苟剑尸身边,用小枝一阵勾拉,划出道道虎爪伤痕;又用尖刺模仿虎齿在几处要害扎出许多小眼。
“好了,寻常仵作看不出破绽,除非很有经验的猎手。”阿墨道:“至于过程细节,你自己编去。记住,”阿墨用戟指着师爷:“若我在江南一带被官府通缉,我赵六第一个回来找你!”
“明白明白。”师爷连连点头,用乞怜眼神望着阿墨。
“走吧。”阿墨挥手道:“记得差人回来救那中了陷阱的小卒。”
师爷连滚带爬逃走了。阿墨四下巡了一遍,确认没有破绽,隐入林中。其时酉时将过,天又黑了。奔波多日,阿墨又累又饿,但是不敢停歇,子时刚过,便赶到道姑的小茅屋前。
推门进去,道姑阴森森地笑了一下,又阴森森地说:“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不来么。”
“也算不得伤天害理!”阿墨心中辩解道,但嘴上没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毫不示弱。
道姑继续阴森森地打量阿墨,上下扫视,突然,仰天爆发出沙哑、放肆、令人恐怖的笑声。笑罢,对阿墨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果真玄之又玄……天意若此,此药定成!”
阿墨云里雾里,忍不住问:“你在说什么?”
道姑道:“制药须循医理;医理须遵天道。一药两方求,三命和之,这不就应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么?三生万物,故此药必成。”
阿墨听不懂,也听得烦了,便道:“什么‘一生二’?什么‘两方求’、‘三命和’?我杀了人了,现在怎么弄?”
道姑笑吟吟地说:“少年郎,沉住点气,你身边三个魂魄,正乖乖地围着你打转哩,他们逃不出我摄魂符的结界。待到子时之中,阴气最盛之时,正好取而用之,你急什么?”
道姑说完,伸出枯瘦的手指,黑暗中对着阿墨身边的空气指了三下,一边点,一边数着:“一,二,三……”
忽而又喃喃自语:“嗯,这个小卒子,来得冤了些……哦,好了别哭了,奶奶知道你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但你终究杀了人是不?乖,既来之则安之,别闹了……”
纵是阿墨亲历过尸山血海的战场,此刻也觉得毛骨悚然,他深吸一口气,用催促掩饰心中的恐惧:“仙姑,快些快些,我还要找地儿睡觉呢!”
“莫催莫催,这都是精细活……”道姑取出一张黄色符纸,一边用朱笔在上面写画,一边交代阿墨:
“你记住,待我取走最后一味药材,你可于十五日后,回到这来拿你的生肌散,成与不成,那日揭晓。不过你放心,炮制此药,人命乃是用作培基,你一口气带回三条,我料此药九成可得!”
道姑说完,将画好的符纸抛向空中,看着它缓缓落下。
“若偏偏碰上那一成呢?”阿墨惴惴地问。
“若天意如此,你又何须挂怀?”
正此时,符纸落到与阿墨双眼平齐的高度,道姑倏然伸手一指,那道符像瞬移似地“啪”一声贴到阿墨眉间。
阿墨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身体像被定住了似的,眼见着道姑盘起双腿,漂浮在空中,双手合抱子午诀,口中念念有词。
阿墨吓得骨寒毛竖,却动弹不得,道姑口中法诀像雨点一样密密砸来,阿墨只觉得耳膜发疼,双眼渐渐迷蒙,仿佛置身于一个气旋之中,辨不清方向,连近在咫尺的道姑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声声口诀和头晕目眩之中,阿墨只觉得道姑悬浮之处变成一道光明之源,刺眼,却又让人忍不住注目。
突然,阿墨感觉身子像被抽走了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接着第二下、第三下,三团人形白雾向光亮处荡去,飘飘忽忽……
不知怎的,阿墨的心识从白雾中隐隐约约看到了三张脸孔,先是苟剑,再是总都头,最后是那个砍杀了名叫狗子的小叫花子的士兵。
三人‘走’后,阿墨身子一软,瘫在地上,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