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工坊的机器昼夜不停地运转,珠光锦的产量稳步提升,订单如雪片般飞来。
英哥儿每日往返于府衙和工坊之间,虽然忙碌,但看着一切井井有条,心中满是成就感。
这日清晨,英哥儿刚踏入工坊大门,就察觉气氛不对。女工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他来了又慌忙散开,眼神躲闪。
旺儿急匆匆从里面跑出来,脸色发白,额上沁着细汗:“小少爷,您可算来了!出大事了!”
英哥儿心头一紧,面上却保持镇定:“慢慢说,怎么回事?”
旺儿压低声音,贴着英哥儿的耳朵道:“昨夜工坊遭贼了!不是偷成品,是偷材料!各个工序的生丝和半成品都被偷走了一些,特别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那批南宁生丝,少了不少!”
英哥儿眉头蹙起:“带我去看看。”
工坊内,几个老师傅围在一处,见英哥儿来了,纷纷让开道。存放原料的库房门锁被撬开,里面摆放的丝线篮子明显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每个篮子都少了一点,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负责看守的老张头战战兢兢地说,“昨夜我巡夜时还好好的,今早一来就发现锁坏了……”
英哥儿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库房内打扫得很干净,但在门槛处,他发现了一点模糊的泥印,形状奇特,不像是寻常布鞋留下的。
“昨夜值班的人都问过了吗?”英哥儿起身问道。
旺儿点头:“都问过了,没人听到动静。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新来的学员小香,今天没来上工。”
英哥儿记得小香。那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约莫十四五岁,学东西很快,但总是一个人待着,很少与其他女工交流。
“派人去她住处看了吗?”
“去了,同屋的人说她昨晚就没回去。”旺儿的声音更低了,“而且……我们在床板缝隙里找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枚小小的铜钱,这枚铜钱很奇特,上面刻着看不懂的文字和图案。
工坊里顿时炸开了锅。
“果然是小香!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
“平日里装得老实,原来是内贼!”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英哥儿捏着铜钱,手指摩挲着上面陌生的纹路,他环视一周,女工们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大家不必惊慌,都去忙吧。放心,珠光锦的手艺别人偷不走。”英哥儿声音清亮,让人信服。
安抚完众人,英哥儿才带着旺儿回到书房。关上门,他脸上的镇定才褪去,露出几分凝重。
“旺儿叔,你怎么看?”英哥儿问。
旺儿愁眉苦脸:“明显是内贼勾结外鬼。那小香肯定是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就等着偷学成了好下手。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要偷生丝和半成品?光是偷走这些东西,没有工艺配方,也织不出珠光锦啊。”
英哥儿把玩着那枚铜钱,眼神幽深:“如果他们不只是想要配方呢?如果他们是想要……完整地复制整个工艺流程?”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从选丝、处理、染色到织造,每个环节取一点样品,找能工巧匠反向研究……未必不能破解。”
旺儿脸色发白:“那、那咱们的独家手艺不就……”
英哥儿反而笑了:“旺儿叔,不用担心,珠光锦的秘密外人轻易模仿不来。不过……”
他转身,小脸上神情严肃:“这次事件提醒我们,工坊的安保远远不够。从明天起,加派夜间巡逻的人手,各个工序之间要设关卡,原料出入必须严格登记。”
旺儿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办。可是小香她……”
“她既然费这么大周折偷材料,必定有所图谋。”英哥儿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我会查清楚的。”
第二天,英哥儿让旺儿请来经常与外商打交道的钱师爷。钱师爷仔细查看了铜钱,脸色渐渐凝重。
“小公子,这铜钱是东瀛钱币。”钱师爷指着上面的纹路。
“东瀛?”旺儿惊讶,“他们为何要偷我们的工艺?”
钱师爷沉吟道:“近来不少东瀛商人在松江活动,据说他们对我国的各项工艺都极为感兴趣。而且东瀛国内丝织产业本就有名……”他压低声音,“听说他们出价极高,专门搜罗各国丝织工艺秘方。”
英哥儿若有所思,“我听父亲说,那些洋人经常打听港口进度。”英哥儿回忆着,“难道他们不只是对港口感兴趣?”
钱师爷点头:“极有可能。珠光锦如今名声在外,价值千金,谁得了这工艺,就等于得了一棵摇钱树。”
英哥儿沉默片刻,忽然道:“钱师爷,您可认识懂东瀛话、荷兰话的人?”
钱师爷有些惊讶:“认识几个通译,小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英哥儿眼神坚定:“我想学。”
“什么?”旺儿和钱师爷同时惊呼。
“小少爷,您还要管理工坊和学堂,还要读书,哪有时间学这些?”旺儿急道。
“正因为我管着这些,才更要学。”英哥儿语气平静,“咱们的生意越做越大,难免要与外商打交道。若是连人家说什么都听不懂,岂不永远被动?”
他拿起那枚东瀛钱币:“这次的事情就是个教训。我们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太少,才会被人钻了空子。”
钱师爷看着眼前这个才九岁的孩子,眼中露出敬佩之色:“小公子见识非凡。既如此,老夫认识一位老通译,精通数国语言,可以请他来做西席。”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第二天,一位姓陈的老先生就被请到了府中。
陈老先生年过花甲,精神矍铄,年轻时曾随商船远航多年,精通东瀛语、荷兰语和葡萄牙语。
英哥儿的学习能力让陈老先生大吃一惊。再复杂的发音,他听一两遍就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再难记的词汇,他过目不忘。不过旬日,已经能进行简单的对话。
旺儿看得啧啧称奇:“小少爷这脑子怎么长的,比我们这些大人强多了!”
英哥儿只是笑笑,继续埋头苦学。他深知,在这个充满风险与机遇的时代,多掌握一门语言,就多一分主动权。
这日,英哥儿走在半路上,路边是热闹的集市,集市上热闹非凡,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突然,英哥儿敏锐地从中分辨出几句东瀛语。
他装作选购商品,悄悄听几个东瀛商人交谈。那些人旁若无人地用东瀛语说着话,速度很快,但英哥儿还是捕捉到几个关键词:“生丝”、“工坊”、“秘密”……
他心中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假装对面前的商品感兴趣。
那几个东瀛商人似乎谈得投入,其中一人低声说:“……样品已经送回国内,大师傅正在研究……看来我们藤原家要先拿到珠光锦的秘密了!”
英哥儿心中念头飞转,那几个东瀛商人已结束了交谈,朝集市外走去。他立刻对旺儿低声道:“旺儿叔,我突然想起学堂有些急事要处理,你先回工坊盯着,我晚些便回。” 旺儿不疑有他,应声去了。
英哥儿身形灵巧,借着人群的掩护,远远跟上了那几个东瀛人。他们穿过几条街巷,走进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茶楼,径直上了二楼的雅间。英哥儿悄无声息地贴近,躲在廊柱阴影里,屏息倾听。
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声音,用恭敬的东瀛语说道:“藤原大人,刚收到国内传书,大师傅们说……仅凭目前的样品,还无法完全破解那珠光锦的奥秘,恳请再多弄一些生丝样品,用于研究。”
被称为藤原大人的,正是刚才在集市上说话的那位,他冷哼一声:“废物!我们已经打草惊蛇,那珠光锦工坊如今必定戒备森严,如何再得手?”
另一人阴恻恻地接口:“大人,硬抢固然不易,但我们可以截他们的货。我们已探明,有一批从南宁运来的生丝,明日傍晚会从城西码头经陆路运往工坊。他们护卫不多,我们半路下手,抢了直接运到我们的船上,连夜启航,等他们发现,我们早已出海入了公海!”
藤原沉吟片刻,声音透出狠厉:“好!就按此计行事。务必做得干净利落,不得留下痕迹!”
英哥儿心中一惊,不敢久留,立刻抽身离开。他连夜乘船,顺着生丝运送的河道逆流而上,找到了负责运输生丝商船上的老把式。老把式见是少东家找来,很是吃惊。
英哥儿下令:“立刻将船上的生丝卸下,用同样的油纸包上稻草,仔细伪装好,一包一包再的摞回去。此事机密,不得外传!” 老把式虽疑惑,但见少东家神色严峻,不敢多问,连忙照办。
第二日傍晚,松江码头边,运“丝”的马车如期而行。英哥儿换上一身深色利落的短打,如同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尾随在后。
果然,行至一段荒僻小路,数名蒙面黑衣人从道旁林中蹿出,轻易制住了押车的伙计,丢下人便驾着马车朝着海边疾驰而去。
英哥儿运起轻功,一路潜行跟随,只见马车上一包包的“生丝”被直接拉上了一艘中等大小的东瀛商船。船工们迅速收起跳板,准备起锚。
时机已到!英哥儿利用夜色掩护,攀上船舷,藏匿于货箱之后。
他待货物搬运完,悄悄溜进商船的货舱,发现这里不仅有从自家马车上卸下的,还有很多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生丝。
见到东瀛人如此不择手段,英哥儿气的七窍生烟,想给这些强盗一点教训。
他取出火折子,点燃了包裹着稻草的油纸,油纸易燃,而稻草加速了火势。夜风一吹,更是瞬间蔓延开来!
“起火了!快救火!” 待火光四起,船上一片大乱,水手们惊呼着提桶打水,冲向起火点。混乱中,无人注意到一个身影正逆着人流,向船艉楼摸去。
英哥儿想看看东瀛人头目是否已得到了珠光锦研究的汇报,他寻摸了一间看起来最华丽的舱室,闪身进入。
里面空无一人,主人大概也去指挥救火了。他快速扫视,舱室内陈设奢华,桌上散落着一些信件和图纸。
英哥儿的目光首先被一张绘制精细的船舶草图吸引。
这竟然是一艘结构复杂、炮口林立的巨舰草图!图旁还有不少标注,英哥儿认出那是荷兰文!而就在这艘舰船图纸的旁边,还压着几张更为详尽的分解图。
英哥儿定睛一看,心头更是狂震!那几张图上,清晰地绘制着船舰载乘的重型火炮,以及炮架、弹药甚至瞄准机关的细节!
“这帮东瀛人不仅偷珠光锦的秘方,竟然连荷兰人的船舶和火炮设计也偷!” 英哥儿瞬间明白了,这藤原家所图甚大。
这船舶和火炮图纸的价值,或许比珠光锦的更为惊人,一旦被东瀛掌握,后果不堪设想。
他毫不犹豫地将舰船图纸和那几张火炮设计图迅速卷起,图纸有些硬度,他灵机一动,将其紧紧卷成筒状,塞进屋中一个花瓶处,拽下房间中装饰用的厚实棉布塞好。
此时,门外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和东瀛语的呼喝声,显然是有人即将回到舱室。
英哥儿毫不迟疑,推开舷窗,下方是漆黑的海水。他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跃入水中,借着船体的掩护,奋力向岸边游去。
英哥儿湿漉漉地爬上岸,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一刻没有耽搁,加快脚步,身影迅速融入了松江府城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