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着爆炸激起的硝烟和冰屑，如同裹着玻璃碎渣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巨大的冰坨后面，陈铁柱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胛骨下方那嵌入弹片带来的、钻心剜骨的剧痛。温热的鲜血正顺着脊背汩汩流淌，很快就在冰冷的棉衣上凝结成暗红的冰壳。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 但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维持清醒，双臂如同铁箍般将许明夏护在身下。她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剧痛和温热的濡湿，那双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眸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心疼，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抚上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颊。“柱子…你的伤…” 她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如同风中残烛。 “皮外伤…不碍事…” 陈铁柱强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沾满血污的大手覆盖住她冰冷的小手，试图传递一丝虚假的安稳。他不敢让她看到后背的伤势，更不敢去想那枚嵌入骨肉的弹片意味着什么。 不远处，苏婉婷的疯狂嘶喊在赵大山和林薇近乎绝望的压制下，终于变成了断断续续、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她蜷缩在血染的冰面上，身体仍在不自觉地抽搐，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灰暗的天空，仿佛灵魂已被彻底抽离。赵大山脸上、脖子上布满了被她指甲划出的血痕，他死死抱着她，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痛苦、愤怒和无能为力的绝望，魁梧的身躯因为剧烈喘息而微微颤抖。 “黑塔”和“老烟锅”依托着几块较大的浮冰，用缴获的三八步枪和仅剩的手榴弹，朝着远处不断逼近、利用冰棱跳跃隐蔽的日军士兵顽强射击。枪声在空旷的冰河上显得格外孤零零。“黑塔”每一次扣动扳机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虎。“老烟锅”则异常沉默，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小眼睛在枪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异常锐利和…冰冷的光芒，他填充子弹的动作精准而机械，仿佛一架杀戮机器。 李锡勇躲在一块巨大的浮冰后，手中的驳壳枪枪管滚烫。他紧锁的眉头如同刀刻，目光冷峻地扫视着被爆炸冲击波破坏得支离破碎的冰面战场。王副官趴在他旁边，脸色苍白，左臂被流弹擦开一道血口，正用牙齿撕下布条草草包扎。几个还能动的士兵依托着冰坨，射出的子弹却越来越稀疏，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 陈默函背靠着一块尖锐的冰棱，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的右腿。刚才那次不顾一切的扑救和随后爆炸的冲击，让本就错位的腿骨伤势急剧恶化！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狂涌而出，混合着冰水，在惨白的脸上流淌。失血和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出现诡异的灰斑。 但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却死死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着那片被鲜血和冰水浸透的暗红色纸片！指尖传来的冰冷粘腻触感，如同握着一条剧毒的蛇！纸片上那几行被血污模糊却依旧惊心动魄的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石人沟，霜菊绽，寒玉匣中藏。
真身已随北风去，冰河遗蜕惑群狼。
速报穿山甲，石人沟接应点有变！内鬼… 内鬼！石人沟！假冰棺！真霜菊！ 每一个词都带着冰冷的杀意！武田雅人的金蝉脱壳，阴狠毒辣至极！利用一场血腥的屠村和一场精心设计的追击爆炸，用一口假的“冰棺”吸引他们所有的目光和火力，而真正的“霜菊”核心，早已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提前转运到了石人沟那个抗联的秘密接应点！ 更可怕的是，那个接应点“有变”！存在“内鬼”！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陈默函的血液！他强压下腿上传来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穿透弥漫的硝烟和飞舞的冰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再次扫过冰面上每一个浴血奋战的身影！ 李锡勇？他指挥若定，身先士卒，对霜菊铁盒的紧张做不得假…但他对陈默函的怀疑从未消除，那份警惕背后隐藏着什么？王副官？忠诚地跟随李锡勇，情报似乎也多由他收集传递…那个描述携带霜菊铁盒的鬼子少佐穿白褂子、携带小本子的关键信息，就是他说出来的！可信吗？
“黑塔”？他耿直火爆，对李锡勇和陈默函的敌意毫不掩饰，但他对抗联的忠诚似乎毋庸置疑…
“老烟锅”？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交通员…从始至终都太过沉稳！沉稳得甚至有些…诡异！驾驶“雪地龙”时暴露的险境，他是否早有应对？他的眼神深处，那抹冰冷的算计究竟是什么？ 还有…陈默函的目光猛地扫过刚才爆炸点附近那块冰坨！就是那里！在爆炸火光的短暂映照下，他清晰地捕捉到那个身影在致命冲击波袭来的瞬间，做出了一个极其反常、绝非本能、而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事规避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得可怕！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腰间那道一闪而逝的、冰冷的方形轮廓反光…像极了霜菊铁盒的形状！ 内鬼！果然就在身边？！而且，极有可能持有霜菊铁盒？！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神经！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他必须揪出这条毒蛇！否则，就算他们能侥幸从眼前的冰河绝境逃脱，赶到石人沟，等待他们的也必然是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所有人，都将成为武田雅人“霜菊计划”的祭品！ 就在这时！ “停火——！”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奇特韵律感的日语命令声，如同金属摩擦般，穿透了稀落的枪声和呼啸的风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冰河战场！ 紧接着，日军疯狂的火力如同被瞬间掐断了脖子，骤然停止！只剩下歪把子机枪枪管冷却时发出的嘶嘶轻响。 死寂！突如其来的死寂！比枪声更令人心悸！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停下了动作，下意识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只见在冰河对岸，距离他们藏身的冰坨群大约百米开外的一片相对平坦的雪坡上，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一小队人马。 为首一人，穿着笔挺熨帖的关东军军官呢子大衣，领章上是刺目的少将军衔星徽。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显得有些瘦削，但站姿却如同一杆标枪，挺拔而孤傲。他头上戴着一顶同样笔挺的军帽，帽檐下，一张脸在雪光反射下显得异常白皙，五官轮廓清晰得如同刀刻，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隔着百米冰河，平静地扫视着这片杀戮战场。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冰冷的弧度。 正是武田雅人！ 在他身旁，恭敬地侍立着几名军官和士兵。其中一人格外显眼，身材高大魁梧，剃着极短的青皮头，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劈到嘴角，如同趴着一条巨大的蜈蚣。他眼神凶戾，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正是武田雅人的头号爪牙，特高课行动队队长——山本隆一！ 武田雅人的目光缓缓扫过狼藉的冰面，扫过燃烧下沉的“雪地龙”残骸，扫过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最终，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落在了李锡勇和陈默函藏身的方向。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他身后的山本隆一立刻会意，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他猛地一挥手！ 两名日军士兵立刻从后面拖上来一个浑身是血、被反绑着双手的人！那人穿着破烂的村民衣服，脸上满是淤青和血污，赫然是之前从地窖里救出来的十几个幸存者之一！那个木匠！ “皇君阁下问话！” 山本隆一的声音如同破锣，粗暴地回荡在冰河上空，用的是生硬的中文，“昨天晚上！村子被‘请’走的女人！那个姓苏的！还有那个会治病的‘老郑’！他们在哪里？！说出来！饶你不死！” 那木匠显然被折磨得够呛，身体剧烈颤抖，惊恐地望着武田雅人那冰冷的面孔，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说！” 山本隆一猛地抽出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粗暴地顶在木匠的太阳穴上！“不说，死啦死啦地！” 冰坨后面，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陈铁柱下意识地将许明夏搂得更紧！赵大山死死按住呜咽的苏婉婷！林薇惊恐地捂住了嘴！ 那木匠被冰冷的枪口顶得浑身一激灵，巨大的恐惧让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了陈默函、李锡勇等人藏身的冰坨区域！嘶声哭喊道：“在…在那边！跟…跟那些人在一起！还有…还有那个当官的！那个…那个腿坏了的！他…他好像是鬼子要找的人！我…我听见鬼子提到过他的名字…默…默函！” “默函？！” 山本隆一凶戾的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他猛地看向武田雅人！ 武田雅人那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细长的眼睛骤然眯紧！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嘴角那一丝冰冷的弧度，骤然加深，勾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极其愉悦的笑容！ “陈…默函…君？” 武田雅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吟诵般的韵律，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冰坨后每一个人的心上！他的日语标准而冰冷，“多年不见…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真是…命运的馈赠。”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冰坨的阻碍，精准地落在了陈默函藏身的位置上！那目光中蕴含的，是刻骨的恨意，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更是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绝对的掌控感！ “交出那个女孩（苏婉婷），交出那个盒子（霜菊铁盒）…还有你，陈默函君…” 武田雅人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我可以考虑，给其他人…一个痛快的结局。” 他微微侧头，对着山本隆一，用日语清晰地命令道：“山本君，请开始计时。一分钟。一分钟后…全部清除。” 山本隆一狞笑着，猛地抬起手腕，看着腕表，用生硬的中文大声倒数：
“六十！”
“五十九！”
“五十八…”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死神的脚步，敲打在冰河之上，也重重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绝望如同冰冷的触手，瞬间扼紧了所有人的咽喉！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亡倒计时中！ 一直靠坐在冰棱后、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剧痛的陈默函，布满血丝的眼中却陡然爆发出疯狂决绝的光芒！他猛地低下头，凑到离他最近、同样脸色煞白的王副官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其微弱而急促的声音嘶吼道：
“王曙东！听着！石人沟接应点是陷阱！盒子里的东西是假的！真货和武田的目标都在石人沟！冰坨后面…有地道！带他们走！快！那内鬼…就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他吐出最关键名字的瞬间！
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距离他不到五米远，一直沉默射击的“老烟锅”，那填装子弹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那双隐藏在帽檐阴影下、原本冰冷锐利的小眼睛，此刻正透过弥漫的硝烟，死死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杀意，钉在了他陈默函的背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