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如同巨兽的咽喉，被那惊天动地的爆炸狠狠扼住。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呛人的硝烟和冰冷的泥土碎石，如同狂暴的海啸，从入口方向汹涌灌入！巨大的轰鸣瞬间剥夺了所有人的听觉，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闷响。 “呃！”
陈铁柱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身体猛地向前扑倒，死死地将怀中昏迷的许明夏护在身下！冰冷的碎石如同冰雹般砸在他的后背、头上，泥土簌簌落下，瞬间将他半边身子掩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全部的力量弓起脊背，撑起一方狭小的空间，不让沉重的冲击直接落在许明夏身上。 “呜哇——！” 小石头被老郑叔压在身下，发出了惊恐到极致的哭嚎，又被呛人的烟尘堵回去。 “咳咳咳…！” 林薇和苏婉婷被气浪掀翻，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壁上，发出痛苦的呛咳和呻吟。 地道内一片混乱，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入口方向透进来的微光被浓烟遮蔽，只剩下混沌的暗红。硝烟、血腥、泥土的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剧烈的震动和冲击波过去，死寂降临，只剩下零星的土块掉落声和压抑的喘息、呛咳。 “柱子哥…明夏姐…” 林薇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充满了惊恐。
“小石头！石头！” 老郑叔焦急地摸索着被自己护住的孩子。 陈铁柱猛地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甩掉脸上的泥土，艰难地撑起身体。怀中的许明夏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并没有断绝？他心中稍安，急切地看向入口方向。 塌陷了！ 地道入口处，已经完全被炸塌的土墙和燃烧的木梁残骸堵死！只有几缕呛人的黑烟和点点火星，从缝隙里顽强地钻进来。外面的枪声、喊杀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可怕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老郑叔！大家没事吧？” 陈铁柱嘶哑地喊道，声音在地道里回荡。 “没…没事…” “铁柱”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爹…小石头在…就是吓着了…” “林薇姐？” 陈铁柱又问。
“在…在…” 林薇的声音带着后怕的哭腔。
“婉婷？” 陈铁柱的心提了起来。
角落里传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呜咽声。 陈铁柱稍微松了口气，目光立刻转向更深处——刚才那个被炸开的破洞！ 破洞边缘依然弥漫着浓烟，几道身影在烟尘中挣扎着站起。正是之前突然炸穿地道壁出现的那支国军残兵！ 为首的“李团长”被两个同样狼狈不堪的士兵搀扶着，剧烈地咳嗽着，头上的绷带再次被血染红，眼神却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和锐利。他身后的破洞深处，影影绰绰还有几个身影在晃动，传来压抑的喘息和痛哼。 而在破洞的这一侧，陈默函和赵大山背靠着冰冷的土壁，勉强支撑着站立。陈默函那条伤腿的裤管再次被鲜血彻底浸透，粘稠的血液正顺着裤脚滴落在泥土里，汇聚成一小滩暗红。巨大的痛楚让他脸色惨白如纸，牙关死死咬着，额头上青筋暴跳，豆大的冷汗混合着泥土滚落。他一只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紧握着腰间的刺刀柄（猎枪在刚才的搏杀中丢失），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地、充满冰冷审视地盯着烟尘中的“李团长”！ 赵大山情况同样糟糕，背上断掉的弩箭杆随着剧烈的喘息微微晃动，手臂上的刀伤深可见骨，鲜血不断渗出。他同样警惕地盯着对面，魁梧的身体如同磐石般隐隐挡在陈默函身前。 两拨人，隔着弥漫的硝烟和冰冷的泥土，在地道狭窄的空间里无声地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敌意、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张力。 “默函…？” 李团长低沉嘶哑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试探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真的是你？” 他试图向前迈一步，却被旁边警惕的士兵拉住。 陈默函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没有回答。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在李团长布满硝烟血污的脸上和他身后那些士兵身上来回扫视，眼神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更深沉的痛苦？ 就在这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异常的撕裂声，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猛地从陈默函的方向传来！ 只见陈默函支撑着墙壁的那只手猛地一滑！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身体剧烈一晃，那条承受了太多创伤的右腿再也支撑不住！膝盖猛地一软，整个人朝着冰冷的地面直直栽倒下去！ “长官！” 赵大山骇然色变，顾不得自身伤痛，猛地扑过去想要搀扶！ “默函——！” 陈铁柱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想冲过去！ 然而，有一道身影更快！ 就在陈默函身体失去平衡、即将栽倒的瞬间，那个蜷缩在角落、一直如同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苏婉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尖叫着猛地扑了过去！她瘦小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直接用肩膀死死顶住了陈默函倒下的半边身体！ “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自己也踉跄着差点摔倒，但她那双冰凉的小手却死死抓住了陈默函染血的衣襟！她抬起苍白惊恐的脸，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第一次有了清晰的焦距，里面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一种不顾一切的、源自本能保护的冲动！她看着陈默函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的尖叫：“别…别杀他！…穿…穿白大褂的魔鬼…就是他…就是他…打针…活活冻死人的…魔鬼…！” 穿白大褂的魔鬼？！就是他？！ 苏婉婷这突如其来、语无伦次却指向性极其明确的尖叫，如同在滚油中泼进了一瓢冷水！ 地道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冰冷的利箭，瞬间聚焦在陈默函的身上！ 陈铁柱猛地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向陈默函！穿白大褂的魔鬼？冻死人？731？！难道…难道陈默函和那些魔鬼… 赵大山搀扶的动作也僵住了！他看向陈默函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疑和困惑！ 就连对面烟尘中的李团长和他的士兵，也瞬间绷紧了身体，眼中爆发出更加浓烈的警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陈默函的身体在苏婉婷的支撑下勉强稳住。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如瀑。苏婉婷那带着极致恐惧的尖叫和她死死抓住自己衣襟的、冰凉颤抖的小手，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心脏！他缓缓低下头，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苏婉婷那双充满惊恐、指控和…一丝绝望求救的眼眸。 他那张因失血和剧痛而惨白的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震惊？痛苦？屈辱？还是…一丝被戳穿真相的狼狈？复杂的情绪如同风暴在他眼底翻涌，最终化作了冰冷的死寂和一种令人心寒的沉默。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挣脱苏婉婷的手，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隔绝了所有投向他的目光，也隔绝了那无声的指控。只有紧抿的唇角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着他内心剧烈的波澜。 地道内，冰冷刺骨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沉默，就是最可怕的回应。 “咳咳…” 老郑叔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都…都别愣着了！先想法子出去要紧！” 他看了一眼被彻底堵死的入口，又望向前方那个被炸开的、通向未知的破洞，“这边…能通出去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转向那个破洞和烟尘中的李团长。 李团长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和震动，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闭目沉默、被苏婉婷死死抓住衣襟的陈默函，沉声道：“这条是废弃的矿道，我们也是被鬼子追得走投无路才炸开塌方区误打误撞进来的。前面…应该能通到后山的乱石滩。”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这位长官…还有那个受伤的女人，需要立刻处理伤口！此地不宜久留！鬼子随时可能清理塌方追进来！想活命的，跟我们走！” 他的话音刚落！ “轰隆——！”
“轰隆——！”
两声沉闷却异常清晰的爆炸声，猛地从他们头顶正上方的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再次让地道顶壁的泥土簌簌落下！ “是掷弹筒！” 一个跟随李团长的士兵脸色大变！“鬼子在炸地面！他们在清理塌方！想挖开这里！” 死亡的阴影，再次如同冰冷的镰刀，贴着脖颈划过！ “走！” 李团长当机立断，不再看陈默函，朝着破洞深处一挥手！“你们跟上！不想死的就快点！” 他的士兵立刻搀扶起伤员，毫不犹豫地钻入了破洞后方那条更宽阔的矿道黑暗之中。 陈铁柱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许明夏，又看了一眼沉默闭目、被苏婉婷死死抓住衣襟、脚下鲜血仍在流淌的陈默函，再看看头顶不断震落的泥土，巨大的矛盾和抉择如同两只巨手撕扯着他的心脏！ 出去！必须出去！明夏需要治疗！陈默函…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此刻他重伤濒危！还有所有人！ “走！跟上！” 陈铁柱的声音嘶哑而决绝！他不再犹豫，抱着许明夏，率先朝着破洞钻去！老郑叔抱起小石头，拉着林薇紧随其后。“铁柱”和赵大山对视一眼，赵大山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一咬牙，和“铁柱”一起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几乎无法站立、身体冰冷僵硬的陈默函，也钻入了破洞。 苏婉婷依旧死死抓着陈默函染血的衣襟，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目光空洞而固执，如同失魂的傀儡般被带入了黑暗的矿道。 冰冷的矿道曲折向下，空气更加污浊，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腐朽的气息。前方李团长残兵手中微弱的手电光如同鬼火，在无尽的黑暗中指引着方向，也映照着每个人脸上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深深的不安。 陈铁柱抱着许明夏，脚步沉重。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心如刀绞。他能感觉到怀中人儿微弱的心跳，也能感觉到颈间绷带下缓慢洇开的湿意——血仍未止住！那“还魂草”的药力似乎在与死神艰难地拔河。他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冰凉光滑的额头，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混杂着血腥和草药的气息。“明夏…撑住…很快就安全了…” 他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飘散，带着无尽的祈祷和恐慌。黑暗中，他看不到前路，只能本能地跟随着那微弱的光源，如同在绝望深渊中追逐一缕渺茫的萤火。 不知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前方的李团长等人停了下来。 “到出口了！” 一个士兵压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前方出现了一个向斜上方延伸的、被枯藤和巨大岩石半掩着的狭窄出口。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从缝隙中呼啸而入，带来外面世界冰冷的气息。 李团长示意众人噤声，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藤，向外窥探。 借着微弱的雪光，能看清外面是一个被巨大乱石堆包围的天然隐蔽凹地，四周怪石嶙峋，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远处，荒村的方向，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将铅灰色的云层映照得如同血染！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能隐约听到随风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哭嚎、惨叫和日军狼狗狂躁的吠叫！ “畜生！” 老郑叔浑浊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悲愤低吼！他看到了火光升起的位置，正是他们仓皇逃离的村子方向！ 火光映照下，凹地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愤怒、悲痛、恐惧，交织在每一张沾满血污泥土的脸上。 “安全！暂时没发现鬼子！” 李团长缩回头，朝众人打了个手势，“快出来！分散隐蔽！注意警戒！” 众人鱼贯而出，冰冷的寒风瞬间包裹了全身，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劫后余生的清醒。陈铁柱将许明夏小心地放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后面，脱下自己破旧的外袄盖在她身上。他立刻看向陈默函。 赵大山和“铁柱”将陈默函放在距离许明夏不远处的另一块岩石旁。陈默函那条伤腿裤管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刺目血痕。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嘴唇毫无血色，身体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剧痛和失血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只有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苏婉婷依旧如同着了魔般蹲在他身边，冰凉的小手固执地抓着他染血的衣角，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荒村冲天的火光，身体仍在瑟瑟发抖。 “郑叔！药！快！” 陈铁柱的心揪紧了！他朝着老郑叔急声喊道。眼前两个伤员的情况都危急到了极点！尤其是陈默函，再不止血，神仙难救！ 老郑叔也急了。他放下小石头，立刻从怀里掏出最后的止血药粉和相对干净的布条。“快！按住他！先按住那条腿！” 赵大山和“铁柱”立刻上前，死死按住陈默函不断抽搐、血流如注的伤腿。老郑叔撕开浸透鲜血的裤管，露出肿胀紫黑、伤口狰狞崩裂的腿部。他毫不犹豫地将大把的止血药粉狠狠按在伤口上！剧痛让昏迷中的陈默函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 就在老郑叔手忙脚乱地为陈默函止血包扎时。 一旁的李团长，警惕地注视着荒村方向的火光，眉头紧锁。他身边一个手臂受伤、缠着绷带的年轻军官（似乎是他的副官）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急促地说道：“团座！不能再耽搁了！武田那个疯子把村子点了！肯定是在泄愤！我们的行踪暴露了！这里距离虎头山太远！鬼子的追兵随时会搜过来！必须立刻甩掉这些包袱（指陈铁柱等人），按原计划向鸡冠砬子方向转移！与‘穿山甲’汇合才是正事！” 李团长的目光扫过正在为陈默函和老郑叔忙碌的陈铁柱等人，又扫过昏迷的许明夏和如同惊弓之鸟的林薇、苏婉婷，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一个硬硬的、方形的小盒子（似乎是电台密码本之类的物件），手指微微颤抖。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陈默函那张因剧痛而扭曲惨白的脸上，以及苏婉婷死死抓着他衣角的那只小手。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惊疑、审视和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交织在一起。 他缓缓抬手，阻止了副官后面的话。他没有立刻同意抛弃，但也没有下令帮助。他只是沉默着，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站在呼啸的寒风和冲天的火光背景里，目光锐利而冰冷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权衡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而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着、似乎在抵抗剧痛和寒冷的陈默函，那双紧闭的眼睛，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他那涣散的、布满血丝的目光，毫无焦距地在周围扫过，最终，竟极其缓慢地、定格在了不远处李团长腰间那个硬硬的方形物体上！ 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惊疑和难以置信的震骇，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掠过他惨白的眼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