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台被超频到极限的失控引擎,每一次搏动都用尽全力,撞击着我的肋骨,轰鸣声震得我耳膜生疼。恐惧化作冰冷的汗水,顺着我的鬓角、脊椎无声滑落,将我那件原本还算干净的衬衫领口彻底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周围的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声音,只剩下荒原上永不停歇的、带着血腥味的热风,和我自己那粗重如破旧风箱般的喘息。
然而,我那只颤抖着指向自己脑袋的手,却在举到半空后,稳如磐石。
这是我唯一的筹码,也是我最后的阵地。
对面的刀疤脸,那个名叫巴克的“血狼”首领,眉头紧紧地锁成了一个川字。他那双本应只有暴虐与贪婪的浑浊眼眸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困惑与审视。他显然没有完全听懂我那蹩脚的、夹杂着恐惧颤音的英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绝对看懂了我的手势。
钱,在这里。
这个手势传递的信息简单而又复杂。它在告诉他,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华夏青年,其价值并不在他口袋里那点可怜的现金,而是在于他这颗颅骨包裹下的、正在高速运转的大脑。
一个活着的、会思考的、能源源不断生出更多钱的脑袋,和一具只需扣动一下扳机、从口袋里最多只能搜刮出两万美金的冰冷尸体——究竟哪个更有价值?
这是一个最简单、最原始的交易价值评估问题。
而我,林浩然,恰好是此道的好手。在资本市场,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评估风险,发现价值,然后下注。只不过这一次,我用来下注的筹码,是我的命。
“more money… how?”(更多的钱……怎么来?)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充满了野兽般的怀疑。像一头在陷阱边缘嗅到诱人血腥味的饿狼,既贪婪地想要上前,又本能地警惕着未知的危险。
机会来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嘶吼。我强迫自己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咽下去,命令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有些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死死地锁定住巴克的眼睛。大脑在生死时速的刺激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这一刻,我不再是那个坐在恒温空调房里,面对着闪烁的K线图,冷静分析宏观数据和资金流向的金融操盘手林浩然。我现在面对的,是一张由暴力、贪婪、愚蠢和恐惧交织构成的、最原始的“盘口”。而我的对手,是一个喜怒无常、随时可能让我“爆仓”清零的野蛮军阀。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关于“如何”的问题,因为那会显得我过于急切。我选择了一种更具冲击力的方式,将目光缓缓地从他脸上移开,投向了我们那辆装满战略物资的卡车,又极具压迫感地扫视了一圈他身后那群装备精良但纪律涣散、眼神中已然出现动摇的手下。
“this truck…”(这辆卡车……)我开口了,刻意放慢了语速,每一个单词都说得清晰无比,确保他那被酒精和暴力侵蚀的大脑能够理解,“You know… who it belongs to?”(你知道……它是谁的吗?)
巴克被我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发出一声轻蔑的、沙哑的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Now… it’s mine.”(现在……它是我的。)
“No.”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迎着他凶狠的目光,直视着他的双眼,语气斩钉截铁,掷地有声,“You take it, you die.”(不。你拿了它,你就会死。)
这句话,像一颗无形的子弹,瞬间击中了现场最敏感、最脆弱的那根神经。
巴克的笑容凝固在了他那张狰狞的刀疤脸上。他身后的那些武装分子,也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法,随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AK-47,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再次不约而同地对准了我这个不知死活的“疯子”。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的冷汗已经将衬衫彻底湿透。荒原上的热风一吹,带来一阵冰凉的寒意。但我知道,我赌对了第一步。
在金融市场里,投资人最恐惧的,往往不是确定的亏损,而是无法估量的“不确定性”。对于这些在刀口上舔血、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亡命之徒来说,同样如此。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抢劫,但他们也怕死,尤其害怕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惹上一个能够轻而易举将他们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的、无法匹敌的强敌。
“你说什么?!”巴克被我的话彻底激怒了,他向前踏出一步,用那支滚烫的枪管,狠狠地顶住了我的脑门。冰冷坚硬的钢铁,以及上面残留的火药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的生命正悬于他一念之间。
“这座钻石矿,是‘战斧’奥马尔将军的地盘。” 我顶着那足以将我头骨轰碎的压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用清晰无比的中文说出了这句话。然后,我立刻用下巴指了指身边那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华夏工头,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道:“翻译给他听,一个字都不要错!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那工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如梦初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可思议,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结结巴巴地用当地的土语,将我那句极具分量的话,原封不动地翻译了过去。
“奥马尔”这个名字一从翻译的口中说出,巴克的瞳孔肉眼可见地猛然一缩。他顶在我额头上的枪管,也不自觉地减轻了几分力道。显然,这个名字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有着非同凡响的威慑力。
趁他心神动摇之际,我乘胜追击,大脑飞速地组织着语言,继续用最清晰、最冷酷的商业逻辑,为他深度剖析这笔“交易”背后那足以致命的风险收益比。
“第一,这车上的柴油和炸药,是奥马尔将军手下那座钻石矿的命脉。你今天抢走的不是一批普通的物资,而是他每个月稳定进账的钱袋子。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会像一条疯狗一样,动用他所有的力量来追杀你,直到把你们‘血狼’从这片荒原上彻底铲除,不死不休。”
“第二,我们是华夏人。在这片土地上讨生活的华夏商会,为了安稳做生意,每个月都会向奥马尔将军缴纳一笔数目不菲的保护费。你杀了我们,抢了他的东西,等于在同一时间,打了奥马尔和我们所有华夏人两个耳光。你觉得,你和你手下这几十号人,承受得起双线作战的怒火吗?”
“第三,”我刻意停顿了一下,抬起手,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的眼神,指了指他那辆烧成骨架的皮卡和破旧的吉普车,继续用冰冷的语调说道,“你们的目的,无非是想抢点钱花,改善一下装备,而不是发动一场战争。但为了车上这点东西,去跟一个拥有坦克、装甲车甚至武装直升机的正规军阀开战,你觉得……值得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剖开了他鲁莽行为背后那脆弱不堪的逻辑,将血淋淋的、致命的后果,赤裸裸地展现在他和他所有手下的面前。
巴克的脸色阴晴不定,变幻莫测。他身后的那些手下们也早已停止了喧哗,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他们眼神中的凶狠和贪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名为“不安”和“犹豫”的情绪所取代。
我知道,火候到了。风险已经强调得足够,接下来,该从“做空风险”转向“提供收益”,给他一个台阶,和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了。
“放了这辆车,放了我们所有的人。”我重新将目光锁定巴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抛出了我的核心价值,我的“商业计划书”,“我,林浩然,可以帮你赚到比这车货值钱十倍、甚至百倍的钱。而且,是没有任何风险,不会招来杀身之祸的,安全的钱。”
“你?”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的怀疑又一次占了上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动嘴皮子的华-夏人?”
“我懂这个。”我再次,也是最后一次,用手指笃定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我懂钱是怎么流动的,懂在这片土地上,谁是真正的肥羊,谁是碰一下就会让你粉身碎骨的刺猬。我能告诉你,去哪里能毫发无伤地抢到大笔的美金,而不会被奥马-尔将军的炮弹炸上天。”
这,就是我在这片大陆,上的第一堂“生存课”。在这里,拳头和枪是硬通货,但精准、独家的信息,同样是钱,甚至是能救命的硬通货!
巴克彻底沉默了。他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格外清晰。他在权衡,在计算,在他那野蛮的头脑里,进行着一场关于生与死、贪婪与恐惧的激烈博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缓缓地,将那支顶在我脑门上,决定我生死的AK-47,移开了。
“上车。”他先是对着那辆满载物资的卡车,不甘心地挥了挥手,然后又转头对自己的手下,用当地语言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但他紧接着,又用那支冰冷的枪管,指向了我,眼神复杂地说道:“You, e with me.”(你,跟我走。)
我心中一块千斤巨石轰然落地,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差点瘫倒在地。
我知道,我活下来了。以一种全新的、我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