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林悦的意识在尖啸中下坠。
不再是穿过元元引导的有序通道,而是被粗暴地扔进了一个由破碎记忆、扭曲能量和时空乱流构成的漩涡。左肩烙印爆发的幽蓝光芒如同失控的引擎,将她推向未知的深渊。沈逸风试图拉住她的意念,如同风中蛛丝,在狂暴的能量湍流中时断时续,变得遥远而模糊。
【妈妈——!】石茧惊恐的呼喊是她唯一清晰的锚点,但那声音也在迅速被四周涌来的噪音淹没。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濒临破碎的意识本身。
她看到了“方舟”实验室那惨白的无影灯,冰冷的探针再次刺向左肩,剧痛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她看到了面具人那流淌着数据流的深黑镜片,贪婪的意念如同粘稠的触手,缠绕着她的灵魂。
她看到了星骸摇篮深处,无数扭曲的胚胎在粘稠能量液中沉浮,发出无声的哀嚎。
她看到了唐诗诗在空间站爆炸瞬间,那决绝而凄美的笑容,化为刺目的白光。
她看到了父亲量子邮件中数据化闪烁的半张脸,无声地重复着“星核是吃人怪物”……
她甚至看到了更久远、更模糊的景象——那是属于星核本身的、跨越了无数周期的破碎记忆:文明的兴起与陨落,星河的诞生与寂灭,无数生命在星核的光辉与阴影中挣扎、咆哮、最终化为尘埃……
所有这些被她经历、被她目睹、被她烙印承载的痛苦、恐惧、牺牲与毁灭,此刻都被那失控的共鸣能量激发、放大、扭曲,化作无数狰狞的幽灵,在她意识的每一个角落尖啸、撕扯!
【样本L-01……抵抗无效……】
【交出……模板……】
【饿……归……吞噬……】
【悦悦……快走……】
【孩子……远离星核……】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声音。画面。情感。如同失控的海啸,一遍遍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她感觉自己被撕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承受着不同的酷刑。左肩的烙印不再是灼热,而是变成了一个冰冷的、不断旋转的黑洞,疯狂吞噬着她的意识,又吐出更多混乱与绝望。
【林悦!稳住!】
沈逸风的声音如同惊雷,再次强行穿透了层层混乱,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与力量。她能感觉到一股更加凝练、更加坚定的乳白色能量,混合着淡金色的守护意志,如同坚固的绳索,再次缠绕上她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
【哥哥……拉妈妈回来……】石茧带着哭腔,将自身那纯净的、懵懂的守护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这股救援的能量流中。
在这内外交困的绝境中,这股来自外界的牵引,成了林悦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她用尽残存的意志力,不再去对抗那些撕扯她的幽灵和记忆,而是死死地“抓住”了沈逸风和石茧传递过来的温暖与坚定。
【跟我走!】沈逸风的意念如同灯塔,在狂暴的意识风暴中指引着方向。他不再试图平息风暴,而是引导着她的意识碎片,朝着一个相对“平静”的区域艰难地“游”去。
不知道“游”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无数个破碎的时空。周围的尖啸和混乱景象逐渐变得模糊、淡化。
终于,她“降落”在了一片奇异的“地域”。
这里不再是无序的乱流,而像是一个……由她记忆和情感构筑而成的、支离破碎的“内心世界”。
天空是暗红色的,如同凝固的血液,悬挂着“方舟”实验室那惨白的无影灯,如同扭曲的星辰。
大地由冰冷的合金地面和星骸摇篮那粘稠的能量液混合而成,踩上去既坚硬又滑腻,令人作呕。
四周矗立着扭曲的、由面具人镜片和金属哨兵残骸构成的怪异雕塑,它们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远处,唐诗诗化为的白光如同永恒的灯塔,却被无数暗红的、代表着抑制能量的触手层层缠绕、束缚。
更遥远的地方,父亲那数据化的半张脸在虚空中若隐若现,充满了忧虑与警告。
而她自己,或者说,她意识的具象化,正站在这个扭曲世界的中心。她的身体半透明,布满了裂痕,左肩的烙印如同一个不断旋转的、散发着幽蓝与暗红双色光芒的漩涡,疯狂地汲取着这个世界的负面能量,又将其反馈出去,加剧着这个内心世界的崩坏。
这就是她意识深处的景象?一个被痛苦、恐惧和牺牲填满的囚笼?
【看见了吗?】沈逸风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他的意识也凝聚成了一个淡金色与乳白色交织的光影,站在她身旁,眉头紧锁地观察着这片荒芜而危险的精神图景。石茧则化作一个微弱但纯净的光点,紧紧依偎在他的光影旁,传递着不安与担忧。
【我……】林悦看着这个由自己内心黑暗面构筑的世界,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这就是她的本质吗?一个承载了太多伤痕、即将被自身负面情绪吞噬的容器?
【这不是你的本质。】沈逸风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他的意念坚定而有力,【这是你承受的伤痕,是外界的恶意与你自身恐惧的结合体。你的烙印失控,将它们放大、实体化了。】
他指向那个不断旋转的、颜色混乱的左肩漩涡。【问题的核心在那里。那些被吞噬的抑制能量,如同病毒,污染了你的烙印,激活并放大了所有潜藏的负面印记。我们必须净化它。】
【怎么做?】林悦看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漩涡,感到本能的恐惧。靠近它,仿佛就会被彻底吞噬、同化。
【用你的‘存在’去覆盖它。】沈逸风的光影向前一步,淡金色的光芒变得更加耀眼,【记住你是谁,林悦。你不是这些痛苦的集合。你是那个在‘方舟’实验室里坚持反抗的林悦,是那个在星骸摇篮中守护石茧的林悦,是那个不惜一切唤醒我的林悦!用这些记忆,这些属于你自身的、坚定的、充满生命力的‘存在’,去重新定义你的烙印!】
他的话语如同醍醐灌顶。
是啊,她不仅仅是这些痛苦的承受者。
她回想起自己伪装痴迷混入科技展的机智。
她回想起在市政厅危机中与沈逸风联手对抗的勇气。
她回想起在意识战场中引导能量融合的决绝。
她回想起毫不犹豫将沈逸风推向初始石碑的信任。
她回想起吞噬抑制导弹时那不顾一切的疯狂……
这些,同样是她的组成部分!是构成她“林悦”这个存在的,不可磨灭的光辉!
一股新的力量,从她意识的最深处涌现。不再是烙印带来的狂暴能量,而是源于她自身意志的、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她学着沈逸风的样子,向前迈出一步,走向那个混乱的漩涡。每走一步,她脚下那冰冷粘稠的地面,就仿佛被净化般,泛起一丝乳白色的微光。四周那些扭曲的雕塑,在她坚定的意志光芒照射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狰狞。
她伸出手,不是去攻击,而是试图去“触摸”那个代表着一切混乱源头的漩涡。
当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幽蓝与暗红交织的能量时——
轰!!!
整个意识空间剧烈震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外界,元元那带着最高级别警报的声音,如同丧钟般,强行穿透了层层意识屏障,在沈逸风和林悦的感知中炸响:
“警告!‘观测者-7’已抵达!超空间航道稳定!检测到目标正在扫描‘摇篮’外部结构!能量读数……远超预估!判定为……敌对行为!”
“对方正在尝试进行协议层面入侵!‘摇篮’防御系统自主激活!能量冲突加剧!”
“外部压力导致‘摇篮’内部能量场极度不稳定!林悦的意识链接通道受到严重干扰!即将断裂!”
什么?!
外敌已至!而且一来就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
沈逸风脸色剧变!他必须分神应对外部的入侵!否则整个“摇篮”和他们所有人都会危在旦夕!但林悦这里的净化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刻!一旦意识链接断裂,她很可能永远迷失在这片崩溃的意识深渊中,甚至被那污染的烙印彻底吞噬!
内忧外患,同时爆发至顶点!
【沈逸风!】林悦也感知到了外部的危机,她看着眼前那近在咫尺、却因空间震荡而变得更加狂暴的混乱漩涡,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你去对付外面!这里……交给我自己!】
【不行!太危险!】沈逸风立刻反对。
【没有时间了!】林悦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相信我!就像我之前相信你一样!我是林悦!我能做到!】
她猛地将沈逸风那部分支撑着她的能量,连同石茧的守护意念,一起……推了回去!【保护好大家!】
下一刻,意识链接通道在外界剧烈的能量冲击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彻底……断裂!
沈逸风的光影瞬间从这片意识空间中消失。
只剩下林悦独自一人,面对着她内心最深的黑暗与混乱,以及外部强敌引发的、加剧这一切崩坏的空间震荡。
失去了外援,意识世界变得更加狂暴。天空中的“无影灯”疯狂闪烁,大地开裂,粘稠的能量液如同喷泉般涌出,那些扭曲的雕塑发出刺耳的尖笑。
而那个左肩的混乱漩涡,失去了沈逸风的压制,骤然膨胀!幽蓝与暗红的光芒如同垂死的恒星爆发,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朝着孤立无援的林悦,狠狠……吞噬而来!
退无可退!
避无可避!
林悦站在风暴的中心,看着那席卷一切的黑暗,感受着自身意识的寸寸碎裂。
她闭上了眼睛。
不是放弃。
而是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无论是光明的还是黑暗的——都凝聚于一点。
然后,她对着那吞噬而来的毁灭漩涡,对着这片代表着她所有痛苦根源的意识深渊,发出了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声的呐喊:
“我,即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