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雄的军徽如同炽热的烙铁紧贴胸口,时刻提醒着林闻溪肩头的重任与牺牲的惨烈。特别行动组的筹建虽有权柄加持,却举步维艰,最大的拦路虎并非技术或人力,而是最实际的金钱。
委员长“特事特办”的手令虽可畅通部分官方渠道,但许多事情,尤其是需要隐秘、快速从特殊渠道获取的紧俏物资(如进口的实验滤膜、特定化学试剂、高性能电台零件,甚至是一些“不方便记录”的活动经费),官方的拨款流程缓慢且留痕明显,极易被何敬之等人嗅到气味加以阻挠。
行动组账户空空如也,林闻溪甚至动用了自己微薄的积蓄垫付了一些小额开销,但这无疑是杯水车薪。他数次向陈济棠陈情,陈部长虽竭力协调,但部里预算紧张,何敬之又暗中作梗,拨款迟迟未能到位。
焦头烂额之际,一位不速之客深夜到访南岸总部。来者是一位穿着体面长衫、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自称姓万,是杜月笙杜先生在重庆的账房先生。他举止斯文,谈吐谨慎,递上了一封杜月笙的亲笔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依旧是江湖气与精明并存的口吻:“闻溪先生台鉴:前番手书收悉,钧座处已尽力转圜。闻先生另起炉灶,需柴米开伙,江湖救急,义不容辞。附上薄仪,杯水车薪,聊表心意,望勿推辞。乱世浮生,枪与药乃硬道理,盼善用之。杜镛。”
随信附上的,是一只沉甸甸的紫檀木小匣。林闻溪打开一看,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也被晃了眼——里面是整整十根大黄鱼金条!金光灿灿,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
这笔巨款,足以解行动组的燃眉之急,甚至能支撑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所有“特殊”开销。
账房万先生微微躬身,低声道:“杜先生吩咐了,此乃私人馈赠,与官方无涉,不留票据,不问用途。先生只需知道,这是杜先生的一片爱国之心即可。若有需要,可通过特定方式再联络。”说完,他便悄然告辞,如同从未出现过。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闻溪、顾静昭和对着一匣子金条发呆的张医生。
张医生倒吸一口凉气,他是规矩的学院派出身,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黄金:“这……这……林组长,这合适吗?杜月笙的钱……”语气中充满了疑虑和不安。杜月笙的背景复杂,沾上他的钱,恐日后说不清。
顾静昭也面露忧色,她担心的更多:“闻溪,杜先生虽有心抗日,但其毕竟……这笔钱来路虽看似‘干净’,但日后若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恐于你不利。”她深知官场险恶,授人以柄乃是大忌。
林闻溪沉默着,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金条。他何尝不知这其中风险?接受江湖大佬的馈赠,无异于授人以柄,一旦被何敬之等人知晓,必然大做文章,扣上“勾结帮会”、“账目不清”的帽子。杜月笙绝非纯粹出于爱国,这其中必然也有其投资押宝、扩大影响力的算计。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亟待采购的物资清单,想起实验室因缺乏关键试剂而停滞的研究,想起外勤人员冒着生命危险却因经费短缺而捉襟见肘的行动……李正雄军徽的重量在胸口隐隐发烫。
“乱世唯有枪与药能救命。”杜月笙的话虽直白,却道出了残酷的现实。没有钱,就没有药,没有设备,没有情报,一切理想和计划都是空谈。委员长的手令可以开路,但不能变出真金白银。
一边是清誉和潜在的政治风险,一边是行动组生存和反击的现实需求,以及背后可能得以拯救的万千生灵。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但林闻溪并没有犹豫太久。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决然:“收下。”
“闻溪!”顾静昭惊呼。
“组长!”张医生也急了。
林闻溪抬手制止了他们,语气沉静却不容置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清誉固然重要,但比起‘樱花计划’可能造成的灾难,我个人得失算得了什么?杜月笙的钱不干净,但用它来做干净的事,救该救的人,问心无愧!”
他拿起一根金条,掂了掂其分量,冷然道:“这些金子,每一克都要用在刀刃上。静昭,你负责登记入账,设立单独的秘册,每一笔支出必须有据可查,有迹可循,即使将来要查,我们也堂堂正正!张医生,你立刻根据清单,去联系之前谈好的那几个渠道,把急需的东西尽快买回来!”
他的果断感染了两人。顾静昭不再多言,默默点头,找来账本。张医生也一咬牙:“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林闻溪将木匣盖上,递给顾静昭,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又仿佛接过了更重的使命。
杜月笙的金条,如同带着血和污渍的利器,用之不慎会伤及自身,但在此刻,它却是斩向毒蛇所必需的凶刃。
理想需要现实的滋养,而现实,往往充斥着不得已的妥协和沉重的代价。林闻溪选择了直面这份沉重,为了那个最终的目标,他愿意背负起这一切。
金色的光芒被锁入柜中,而行动的齿轮,却因为这份“不干净”的燃料,得以更快地转动起来。
第三十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