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而冰冷的胶质薄膜,又像是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拉扯、扭曲、然后彻底抛弃。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上下左右,甚至没有了“自我”存在的实感。只有无数破碎的、矛盾的、飞速掠过的“可能性”碎片,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暴烈信息洪流,疯狂冲刷着残存的意识壁垒。
镇岳那庞大的、引以为傲的星骸躯壳,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量和意义。它感觉自已不再是实体,而是一团被强行凝聚在一起的、不断试图逸散的星芒能量,被周围无穷无尽的概率乱流撕扯、揉捏。核心处传来的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种濒临解体的、根源性的虚弱和涣散。它只能凭借最后一点守护的本能,死死地收束着护甲的能量,将背上承载的同伴——昏迷的夜刹、濒死的狱牙、沉眠的影织——紧紧包裹在自身力量形成的最内层微光中,如同暴风雨中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船,死死守着最后的船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股令人疯狂的撕扯感骤然减轻了一些。仿佛它们这团“异物”终于被概率的洪流冲到了某个相对“平缓”的区域。
镇岳艰难地“睁开”它那星辰漩涡般的眼眸——如果那种感知方式在这里还能被称为“看”的话。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眼前是一片无法用任何已知语言描述的景象。色彩在这里不再是视觉的属性,而是一种具有侵略性的、不断相互湮灭又重生的“实体”。一片区域可能同时呈现出燃烧的赤红和绝对零度的幽蓝,彼此交织却互不干扰。所谓的“地面”根本不存在,脚下踩踏的感觉时而坚硬如钻石,时而柔软如淤泥,时而又完全虚不受力,仿佛悬浮在失重的噩梦。光线扭曲成无数螺旋和环状,将空间切割成支离破碎的万花筒。耳边(如果还有耳朵的话)充斥着一种永恒的、来自规则层面的低沉嗡鸣,其间混杂着无数细碎的、仿佛来自不同时间线的回响——濒死的哀嚎、诞生的啼哭、文明的喧嚣、星辰的寂灭……
这里,就是概率之海。常识的坟场,物理规则的废墟。
“呃……”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镇岳背上传来,是狱牙。它从深度昏迷中被这极端的环境强行刺激得恢复了一丝意识,但剧痛和无处不在的规则压迫让它几乎无法思考。“这…这是什么鬼地方……”它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概率之海…我们…进来了……”镇岳的声音在灵魂链接中响起,比狱牙好不了多少,带着金属疲劳般的沙哑和断续。它尝试移动,却发现庞大的身躯在这里变得异常“笨重”,不是因为重量,而是因为它那相对稳定和庞大的“存在”,在这片不断坍缩重生的概率云中,就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坚冰,时刻引发着周围环境的剧烈“排异”反应。它每移动一寸,都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去对抗那种“被抹除”的倾向。
“影织…影织怎么样了?”狱牙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镇岳头顶方向,那里,影织依旧蜷缩着,毫无声息。
“精神彻底枯竭…陷入了深层沉眠…”镇岳感知了一下,沉重地回答,“短时间内…无法指望它的指引了。”
“妈的…”狱牙低骂一声,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在这种鬼地方,没有那个擅长感知和幻象的小东西指引,简直就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在这里…等死吗?”
镇岳没有立刻回答。它那近乎停滞的星辰眼眸缓缓扫视着周围这片光怪陆离的混沌。它的逻辑核心在超负荷运转,试图从这无尽的混乱中找出哪怕一丝丝的规律。
“不…我们不能停留。”镇岳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燃烧意志的坚定,“停留…意味着成为这片海洋固定的‘标靶’…会被概率乱流…同化…或者…被其他的‘东西’发现。”它想起了“骰子”博士那冰冷的注视,以及那如影随形的血祖诅咒。后者虽然被暂时甩开,但那种阴冷的感觉,仿佛依旧在概率的缝隙中窥伺。
“那…往哪走?”狱牙看着四周完全一样(或者说完全不一样)的混乱景象,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镇岳沉默了片刻,它将一部分感知聚焦到了背甲中央的夜刹身上。夜刹依旧处于那种诡异的“概率人”状态,身体轮廓在不同可能性间闪烁,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镇岳注意到,当夜刹的身体偶尔偏向某个特定方向时,他左眼那焦黑的空洞中,那点沉寂的深渊微光,会极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闪烁一下。而那个被它放置在头部后方护甲缝隙中的黑水晶匣子,也会同步传来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指向性的温热感。
“跟着…夜刹的感应…”镇岳做出了决定,尽管这个决定听起来如此荒谬——让一个昏迷的人指引方向。“他体内的深渊本源…和那个匣子…似乎在共鸣…指向某个…‘源头’。”
“源头?”狱牙愣了一下,“什么源头?”
“不知道…”镇岳艰难地调整着姿态,开始朝着夜刹和匣子产生微弱感应的方向,迈出了在这片概率之海中的第一步。“可能是‘概率校准器’…可能是诅咒的根源…也可能…是更可怕的东西…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方向。”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脚下的“地面”属性疯狂变化,时而让它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时而又如同陷入吞噬一切的流沙。周围的色彩洪流不断冲击着它的护甲,试图瓦解其结构。更可怕的是,一些完全由概率规则具现化的“生物”或者“现象”开始出现。
有时,一团不断分裂又合并的、闪烁着各种数字和符号的“概率云”会飘过,凡是被它触及的区域,物质的存在状态都会发生随机改变,一块“石头”可能瞬间变成一团“气体”,或者直接消失。
有时,一些模糊的、由不同时间线残影交织而成的“悖论幽灵”会发出无声的尖啸掠过,它们的触碰不会造成物理伤害,却会直接扰乱心智,让记忆和认知变得混乱。
镇岳只能依靠着自身残存的星骸之力和强大的意志,硬扛着这些无法理解的攻击,一步一步,如同最虔诚也最绝望的苦行僧,朝着那渺茫的指引方向跋涉。
狱牙趴在它背上,看着下方那不断变幻、危机四伏的“路径”,感受着镇岳每一步迈出时身体的剧烈颤抖和能量核心传来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不稳定波动,它死死咬住了牙关,将所有的愤怒、恐惧和无力感都咽了回去。
它知道,镇岳是在燃烧自己最后的一切,为它们争取那微不足道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