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省的冬日比唐启想象中要冷得多。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呼出的白气在清晨的空气中凝结成霜。城西兵营的校场上,一队新军已经列队完毕,枪械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报告大人,滇军新军第一营第三队集结完毕!\"一个面容黝黑的军官向他敬礼,声音洪亮得让唐启耳膜发颤。
唐启点点头,目光扫过这支队伍。五十名士兵分列五排,每人肩上都挎着一把崭新的夏尔步枪,队伍正中央架着一挺法制哈齐开斯机枪。
士兵们站得笔直,队列整齐得几乎与现代军队无异。但当他走近时,一股刺鼻的烟油味扑面而来,至少一半士兵的腰间都别着铜制烟枪,有些人的指甲还泛着鸦片特有的黄褐色。
\"张队长,\"唐启压低声音,“这些烟枪是怎么回事?”
张德彪——那位黝黑的军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回大人话,弟兄们…习惯了。滇地湿气重,抽两口驱寒。”
唐启眯起眼睛。驱寒?鸦片瘾就鸦片瘾,找什么借口。但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淡淡道:“从今日起,军中禁止吸食鸦片。违者军法处置。”
队伍中传来几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唐启假装没听见,转身走向停在营外的马车。那里堆放着刚从军备库领来的三车硝石和硫磺,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
“出发,目标螳螂川!”
队伍开拔时,唐启注意到城墙根下蜷缩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像一堆破布般挤在一起,靠彼此的体温抵御寒风。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嵌着一双过分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士兵们手中的步枪。
\"停一下。\"唐启勒住马缰。
他翻身下马,走向那群流民。随着他的靠近,流民们惊恐地向后缩去,只有那个孩子一动不动。
\"你们从哪里来?\"唐启问道。
沉默持续了几秒,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回答:“回…回老爷话,我们是从东川逃荒来的。矿上塌了,没活路了…”
唐启蹲下身,与那孩子平视:“想吃饱饭吗?”
孩子眨了眨眼,突然跪下磕头:“老爷收留!我会干活!我会…”
\"起来。\"唐启扶起孩子,转向老者,“你们中有多少能干活的人?”
经过简单筛选,唐启收留了三百名相对健壮的流民。张德彪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大人,这些人来历不明…”
\"滇省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无处可去的人。\"唐启打断他,“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能为你卖命。”
螳螂川的山势比唐启预想的更为险峻。灰褐色的山岩犬牙交错,像是被巨斧劈砍过一般。在当地猎户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被茂密的灌木遮掩,内部空间却大得惊人。
\"就是这里了。\"唐启拍了拍潮湿的岩壁,回声在洞内久久回荡。
他迅速分配任务:张德彪带领士兵在洞口建立防御工事;流民中会木工的负责搭建简易棚屋;其余人分成三组,一组开凿山洞,一组砍伐树木,一组准备伙食。
\"大人,要造什么样的窑?\"一个满脸炭灰的中年汉子问道。唐启记得他自称姓李,从前是景德镇的窑工。
唐启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示意图:“我需要两种窑,一种烧制陶罐,温度不必太高;另一种要能烧制玻璃,温度越高越好。”
李窑工盯着地上的图形看了半晌,突然抬头:“大人懂行!这窑形制与西洋人的有几分相似…”
\"明日你带人去钢铁厂运些煤炭回来。\"唐启没有接他的话茬,“记住,要最好的无烟煤。”
夜幕降临时,山洞前已经搭起了十几个简易窝棚。唐启站在新挖的窑前,看着跳动的火光映照在流民们疲惫却带着希望的脸上。
那个大眼睛的孩子,他现在知道叫阿土。正小心翼翼地往火堆里添柴。
\"大人,您要的东西。\"张德彪递过一个布包,里面是几块晶莹的石英和石灰石。
唐启点点头:“明天开始制作玻璃。你挑十个机灵的士兵,我亲自教他们配比。”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上紧发条的钟表般规律而忙碌。清晨,士兵们在洞口操练;白天,窑厂冒出滚滚浓烟;夜晚,唐启在油灯下绘制各种图纸。
流民们很快分成了不同工种:有的专门粉碎矿石,有的负责窑火控制,最机灵的十几个年轻人被选出来跟着唐启学习化学制备。
\"硝酸的关键在于控制温度。\"唐启向学徒们演示如何将硝石与硫酸混合,“记住,一定要缓慢加入,否则”
\"砰\"的一声闷响,一个陶罐在角落炸开,吓得众人一哆嗦。
唐启面不改色:“否则就是这样。去收拾干净,重新开始。”
一个月后,当第一批三基硝化棉火药装入特制的陶罐时,整个营地都沸腾了。唐启特意做了个小测试,将新火药与普通单基火药分别装入两个同样的铁管中引爆。
“轰!”
单基火药引爆的铁管将十米外的土墙炸出一个浅坑;而装有三基硝化棉的铁管直接将土墙轰塌了半边。
张德彪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这,这比德国人的火药还厉害!”
\"德国人用的是单基硝化棉。\"唐启擦了擦手上的火药残渣,“我们这个是改良版。”
月底交货那天,总督府派来的验收官看到十吨排列整齐的火药罐时,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唐…唐大人,\"验收官结结巴巴地说,“下官从未见过如此威力的火药…”
唐启只是笑笑:“告诉总督大人,这只是开始。”
当验收队伍离开后,唐启独自坐在新建的砖房里,面前摊开着账本。一万五千两白银,除去购买粮食和必要工具,还剩整整一万两。
这在普通人眼里是笔巨款,但要建立自己的工业体系,还远远不够。
\"肥皂…玻璃…酒精…\"唐启在纸上写写画画,又一一划掉。这些产品要么利润太低,要么市场太小。突然,他的笔尖停住了。
“青霉素…”
这个时代,一次简单的伤口感染就能要人命。如果能批量生产青霉素…
唐启猛地站起身,撞翻了椅子。门外的张德彪闻声冲进来:“大人?”
\"去把李窑工叫来,\"唐启的眼睛在油灯下闪闪发亮,“我们要建一个新的实验室。”
当夜,螳螂川的山洞中灯火通明。唐启向几个核心人员讲解着青霉素的培养原理,虽然他们大多听得云里雾里,但都被唐启罕见的兴奋情绪感染了。
\"大人,\"李窑工搓着手,“这’霉水’真能治伤?”
\"不仅能治伤,还能让我们发大财。\"唐启展开一张新图纸,“明天开始改造东边的洞穴,我要一个恒温恒湿的培养室。”
阿土蹲在角落,目不转睛地盯着唐启画图的动作。唐启注意到他的目光,招手让他过来:“想学?”
孩子用力点头。
\"那就从认字开始。\"唐启递给他一本破旧的《千字文》,“认识字了,才能看懂这些图纸。”
夜深人静时,唐启独自站在山洞外。远处,滇池的水面泛着月光,像一块巨大的银镜。他想起现代实验室里那些精密的仪器,想起无菌操作台,想起高效液相色谱仪…而现在,他要用最原始的工具复制那些奇迹。
\"一步一步来。\"他自言自语道,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山洞里传来阿土磕磕绊绊的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唐启笑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他播下的或许不止是工业的种子。哪怕自己明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那留下的东西也会让未来的这个民族少经受一些苦难。
“唐启最近在干什么?”龙骧问道,
“回老爷,他最近在买橘子和杨梅,”管家恭敬回答着。
“混账东西,你去告诉他,本老爷都快饿死了,他居然还有闲心吃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