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裂隙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鼻腔时，孙悟空的意识正被两股力量反复撕扯。
他跪在焦黑的岩石上，左手死死抠进石缝，指节发白如骨，右掌按在胸口——那里有团暗金色的光在翻涌，像活物般啃噬着他的血肉，而更深处，某种黏腻的黑雾正顺着经脉攀爬，每一寸都在嘶喊着要将他的魂魄揉碎重塑。
\"悟空！\"
禺狨王的声音像一根银针刺破混沌。
孙悟空猛地抬头，眼前的景象先是模糊成重影，再聚焦时，正看见老友半跪在他身侧，玄色道袍浸透血渍，原本温润的眉眼此刻拧成刀刻般的棱角。
他记得方才从裂隙深处退出来时，禺狨王为替他挡下裁决者的余波，被一道黑雷劈中左肩，此刻那处的布料已烧得焦脆，露出下面翻卷的血肉，却仍用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将一缕青色仙元渡进他体内。
\"本源种子在镇压裁决者的意识，但那东西不肯善罢甘休。\"禺狨王的声音压得极低，混着裂隙特有的嗡鸣，\"你的筋脉现在像被火油泡过的麻绳，再硬撑下去——\"
\"咳！\"孙悟空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暗金色的光却在血珠里流转，像极了他心口那枚正在裂开的种子。
他望着禺狨王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五百年前在花果山喝酒时，这只老猴子还会为他偷来镇元子的人参果，现在却连呼吸都带着碎瓷般的声响。\"老禺，\"他扯了扯嘴角，\"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从阎王殿里抢的，多活五百年，够本了。\"
话音未落，裂隙深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猴子，你逃不掉的。\"
那声音像浸了水的破锣，在耳膜上刮出刺疼。
孙悟空的左眼——那只被混沌本源侵蚀后始终半闭的眼睛突然暴睁，暗金与墨黑的光在瞳孔里疯狂交织。
禺狨王的手猛地收紧，仙元渡送的力道骤然加重：\"小心，这声音不对劲，像是......\"
\"像是直接往识海里钻的心魔。\"镇元子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地仙之祖不知何时已退到五丈外，手中托着一面青铜宝鉴，镜面泛着幽蓝的光，映出的却不是众人的身影，而是裂隙深处翻涌的黑雾。
那些黑雾正凝结成无数根手腕粗的藤蔓，表面布满倒刺，每一根倒刺上都黏着半透明的魂魄，正发出无声的尖叫。\"这是上古心魔的具现化，\"镇元子指尖在宝鉴边缘轻轻一叩，镜面突然泛起涟漪，\"裁决者唤醒了归墟海眼里的封印，这些东西本是被镇压的众生恶念，现在成了它的爪牙。\"
\"所以你们不该回来。\"
冷冽的枪鸣划破空气。
哪吒踩着一团青焰从半空落下，弑神枪斜指地面，银白枪尖在岩石上犁出半尺深的沟壑。
他的混天绫不再鲜艳，红绸边缘泛着焦黑，乾坤圈也失了光泽，像被什么腐蚀过。
但那双眼睛还是亮的，亮得像淬了冰的刀锋，\"天庭三日前就封锁了裂隙，所有擅入者格杀勿论。\"
孙悟空撑着膝盖站起，左肩的筋骨发出\"咔\"的脆响——方才在裂隙里被玉棋盘余震震断的肩骨正在重组，疼得他额角青筋暴起。
他盯着哪吒枪尖上跳动的寒光，突然笑了：\"三太子是来格杀的，还是来当说客的？\"
哪吒的手指在枪柄上收紧，指节泛白。
他望着孙悟空心口那团暗金光芒，又扫过禺狨王肩上的伤，最终移开视线：\"我受命监视七大圣。\"他说，声音像碎冰相撞，\"但......\"
\"但你见过太多天庭说要'为三界好'的手段。\"禺狨王接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的释然，\"当年围剿花果山时，他们说要斩妖除魔；后来镇压无支祁，他们说要稳定水脉；现在封锁裂隙......\"他扯动嘴角，\"不过是怕混沌之力不受控制，毁了他们坐享其成的棋盘。\"
哪吒的混天绫突然无风自动，红绸卷住弑神枪，将枪尖压下三寸。\"我可以挡他们一时。\"他说，\"但你们要清楚，进去之后，天庭的天罗地网、裁决者的心魔、还有你体内的混沌本源......\"他抬眼直视孙悟空，\"任何一个都能要了你们的命。\"
\"所以需要你带路。\"孙悟空一步一步走到哪吒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他能看见对方眼底翻涌的挣扎。\"裂隙内部的布局，天庭的封锁节点，裁决者的弱点——这些你比我们清楚。\"
\"凭什么信你？\"
\"凭我是混世四猴里的灵明石猴。\"孙悟空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淡金色的鳞片，那是混沌本源觉醒的印记，\"凭我用七圣的血、用六耳的命、用老猪的眼泪种出了这颗种子。\"他拍了拍心口，暗金光芒突然大盛，将周围十丈照得亮如白昼，连那些黑色藤蔓都在光中蜷缩后退，\"更凭......\"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在说一个只有他们能听见的秘密，\"如果我死了，你欠六耳的那壶酒，就永远没机会还了。\"
哪吒的瞳孔骤然收缩。
六耳猕猴，那个总爱晃着耳朵笑的家伙，那个能听见三界所有声音却独独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家伙，那个在天庭围剿时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家伙......哪吒记得最后一次见六耳，是在灌江口的芦苇荡里。
六耳蹲在石头上啃桃子，看见他时眼睛一亮：\"三太子，我偷了花果山的猴儿酿，你要不要......\"话没说完，天庭的追魂箭就破风而来。
他至今记得六耳倒在他怀里时，血浸透了他的战衣，却还在笑：\"别告诉悟空，他又要哭鼻子了......\"
\"走。\"哪吒突然转身，弑神枪往地上一插，枪尖迸发的金光立刻形成一道屏障，将那些黑色藤蔓挡在五丈外。\"裂隙深处有处废弃的星斗祭坛，是当年周天星斗大阵的眼。\"他的声音恢复了冷硬，却多了几分紧绷，\"裁决者的核心很可能藏在那里。
但过了祭坛就是归墟海眼，心魔会更......\"
\"更难缠。\"镇元子接口，将天地宝鉴收入袖中，\"不过有哪吒的屏障，加上悟空的本源之力，我们撑得到祭坛。\"他看向禺狨王，\"老禺，你替悟空护法，他的本源种子还没完全稳固。\"
禺狨王点头，伸手按住孙悟空后颈的大椎穴，青色仙元如溪流般注入。
孙悟空只觉体内翻涌的暗金与黑雾暂时平静了些，虽然每走一步都像踩着烧红的铁板，但至少能挺直腰杆。
\"出发。\"他说，声音里带着裂帛般的嘶哑，却比任何战鼓都响亮。
众人鱼贯而入时，裂隙深处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原本往入口灌的血风倒卷回来，裹着细碎的呜咽。
孙悟空走在最前，突然听见脚边传来一声轻响——低头看时，一块焦黑的碎骨正从岩石缝里钻出来，骨头上缠着暗紫色的咒文，像是被某种力量操控着，缓缓指向他们前进的方向。
他脚步微顿，回头看向众人。
禺狨王的脸色更白了，但仍对他点头；镇元子的手按在袖中宝鉴上，目光如炬；哪吒的弑神枪在手中流转着金光，混天绫无风自动。
\"走。\"他说，声音里有火焰在烧，\"该掀翻这盘棋了。\"
裂隙深处的黑暗中，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正从岩壁里渗出。
他们穿着古代的战衣，戴着破碎的头盔，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幽绿的光。
最前面的影子抬起手，骨节发出咔咔的响声，指向正在靠近的一行人——
那是裁决者的残魂，沉睡了千年的杀器，终于被唤醒。
队伍刚踏入裂隙深处，岩壁上的幽绿光芒突然大盛，原本若有若无的呜咽声骤然拔高，化作无数尖锐的嘶叫。
孙悟空的靴底刚碾过一块焦石，便见前方十丈处的黑雾突然翻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扯开了帷幕——
首先出现的是牛魔王。
那只曾经能顶翻南天门的巨牛此刻只剩半具躯体，左半边身子是嶙峋白骨，右半边还留着暗红的皮毛，眉骨处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正是当年在火焰山被天蓬元帅的九齿钉耙劈中的旧伤。
他手中的混铁棍不再流转着岩浆，却裹着漆黑的怨气，重重砸向孙悟空面门。
\"大哥！\"孙悟空的金箍棒本能地迎上，却在将触未触之际猛地偏了三寸。
混铁棍擦着他耳畔砸进岩石，碎石飞溅中，他看见牛魔王空洞的眼眶里翻涌着黑雾，哪里还有半分当年举火焚天的豪情。
\"是幻象！\"禺狨王的声音带着血气，他单手结印，青色仙元在掌心凝成光网，\"这些残魂是裁决者用你们的记忆捏出来的！\"
话音未落，铁扇公主的身影从左侧岩壁渗出。
她的凤钗断了一支，翠色罗裙被撕成碎片，手中的芭蕉扇只剩下半片扇骨，却仍对着禺狨王扇出阴风。
那风里裹着碎冰，割得禺狨王脸上出现血痕——这不是幻象，是货真价实的杀招。
\"嫂嫂！\"孙悟空的喉结滚动，他想起五百年前在翠云山，铁扇公主曾用这把扇子给他扇过凉风，那时她骂他\"泼猴\"，眼里却藏着笑。
此刻她的指甲长得像钢刀，正朝着禺狨王的后心刺去。
\"小心！\"哪吒的弑神枪突然划出金弧，枪尖刺破铁扇公主的胸膛。
半透明的残魂发出刺耳的尖叫，却没有消散，反而分裂成三团黑雾，分别扑向三人。
\"这是归墟心魔的特性！\"镇元子的天地宝鉴突然泛起血光，镜中映出残魂体内游动的暗紫色咒文，\"它们吞噬了被镇压的恶念，又窃取了你们的因果记忆，所以能具现故人的招式！\"他指尖点在镜心，宝鉴中射出一道蓝光，精准地击中铁扇残魂额间——那里浮现出一枚极小的青铜印，正是裁决者的标记。
\"六耳......\"
低哑的呢喃从队伍后方传来。
孙悟空猛地回头，只见六耳猕猴正蹲在一块岩石上，歪着头看他。
他的耳朵不再灵动地转动，而是软趴趴地垂着，衣襟上还留着当年被追魂箭洞穿的血洞。\"大师兄，\"他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絮，\"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东海的日出......\"
金箍棒\"当啷\"落地。
孙悟空的呼吸骤然急促，心口的暗金种子疯狂跳动，黑雾趁机顺着经脉窜上脑海。
他看见六耳在笑，和当年在芦苇荡里一样，可那笑容里爬满了黑雾；他听见六耳在喊疼，和最后倒在他怀里时一样，可那声音里浸满了怨恨。
\"悟空！\"禺狨王的手掌重重拍在他后颈，青色仙元如利刃般劈开黑雾，\"那不是六耳！
归墟海眼里镇压的是众生恶念，裁决者唤醒它们时，也唤醒了我们记忆里最痛的部分！\"他咳出一口黑血，染脏了玄色道袍，\"六耳的魂早入轮回了，你忘了？
当年你去幽冥界，硬抢了他的生死簿！\"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孙悟空天灵盖上。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时，暗金瞳孔里翻涌着决绝。
他弯腰拾起金箍棒，棒身嗡鸣着泛起金光——那是混沌本源的力量，带着创世青莲的气息。
\"去你娘的回忆！\"他大喝一声，金箍棒横扫而出。
暗金光芒所过之处，牛魔王的混铁棍寸寸碎裂，铁扇公主的残魂发出凄厉尖叫，就连六耳猕猴的身影也开始模糊。
哪吒趁机挺枪上前，弑神枪的金光如游龙，将残魂中的裁决者标记一一挑破；镇元子的宝鉴则化作一道屏障，将溃散的黑雾收进镜中，防止它们重组。
当最后一缕黑雾被宝鉴吸走时，裂隙深处的岩壁突然渗出灰白色的雾气。
那雾比之前的更浓，更冷，像无数条湿毛巾裹住众人的脖颈。
孙悟空握紧金箍棒，看着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石拱——那应该就是哪吒所说的星斗祭坛入口。
\"前面......\"哪吒的声音突然顿住，他望着灰雾中浮动的光点，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周天星斗阵的残韵。\"
镇元子将宝鉴凑到眼前，镜中原本清晰的影像突然被灰雾笼罩，只映出一片混沌。\"这雾有问题，\"他沉声道，\"像是某种封印，或者......\"
\"或者是裁决者设下的最后一道门。\"禺狨王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灼灼地望向灰雾深处，\"进去吧。
掀翻这盘棋，总得闯过所有关卡。\"
孙悟空望着灰雾，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低语，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却又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握紧金箍棒，暗金光芒在棒身流转，照亮了前方三步远的路。
\"走。\"他说，声音里的火焰比任何时候都旺，\"管他什么门，砸开就是。\"
众人踏入灰雾的瞬间，雾气突然翻涌如潮，将他们的身影彻底吞没。
而在雾气最深处，一座刻满星图的祭坛若隐若现，祭坛中央的石台上，一枚暗紫色的晶体正缓缓转动——那是裁决者的核心，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