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外的风卷着黑雾掠过山巅，孙悟空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眉心处残留的清光如退潮的水，只余下一片空茫的混沌，像被人用玉簪刮去了半幅记忆。
他下意识抬手按住太阳穴，指腹却触到掌心一道细微的凸起——那道新出现的青莲纹路裂痕，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醒了？\"
沙哑的声音自右侧传来。
孙悟空转头，见通天教主负手立在一块焦黑的断岩上，道袍被黑雾撕得翻卷，却仍保持着从容的姿态。
再往左看，禺狨王倚着棵枯树，指尖转着枚青铜监察令，金纹在暗夜里泛着冷光，眼底的关切被刻意压成了沉潭。
\"女娲的因果转嫁术，连记忆都能抹成白纸。\"通天教主抬手一拂，虚空中浮起三盏青灯，将三人笼罩在幽蓝的光晕里，\"但有些东西，刻在骨血里，抹不掉。\"
孙悟空低头凝视掌心，裂痕深处那点极淡的光，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像极了当年在花果山看老猴儿们烤火时，柴堆里迸出的火星。\"为何是我？\"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明明记得要守护什么，却抓不住具体的轮廓。
通天教主的目光落向他掌心，指尖轻轻一点。
青灯突然剧烈摇晃，三盏灯芯同时窜起半尺高的火苗，在三人头顶交织成一幅流动的画卷。
画面里，东胜神洲的海外仙山还未被风雨侵蚀，一块三丈六尺五寸高、二丈四尺围圆的仙石正立在山巅。
混沌青莲的花瓣自虚空飘落，不是完整的瓣片，而是一缕极淡的青雾，像被人用绣针挑破的绸缎，带着细密的裂痕。
那青雾钻进石缝的刹那，仙石表面突然绽开与孙悟空掌心一模一样的青莲纹路。
\"混沌青莲崩碎于开天之战，十二瓣残片散入三千世界。\"通天教主的声音像古钟震颤，\"你诞生的灵石，恰好接住了其中一瓣。
不是被选中，是你本就是它的一部分。\"
孙悟空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五百年前在灵台方寸山，菩提祖师摸着他的脑袋说\"石中藏玉\"；想起大闹天宫时，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那团烧不化的火里，总飘着若有若无的青气；想起三打白骨精后，唐僧念紧箍咒时，他疼得撞向山壁，石头迸裂处露出的，正是这样的青莲纹路。
\"可这就能让我成为钥匙？\"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女娲说钥匙要烧尽自己，通天前辈说我是平衡器......\"
\"因为你不是棋子。\"禺狨王突然开口，监察令在指尖转了个圈，\"我查过三界所有因果簿，从你在花果山跳出水帘洞那一刻起，所有关于'齐天大圣'的记载，都带着三分'不合理'。
你为老猴儿偷蟠桃时，寿星的丹炉偏巧没锁；你救比丘国小孩时，白鹿精的缰绳偏巧断了；就连你被压五行山，那山缝里偏巧有铜汁铁丸——\"他忽然笑了，金纹在脸上流转如活物，\"那些'偏巧'，是你用'真'撞开的缝。\"
通天教主的目光里浮起赞许：\"使命从不是谁强加的枷锁，是你活过的痕迹。
你让花果山的猴子敢反抗猎人，让比丘国的百姓敢直视妖怪，让被压在轮回里的众生敢抬头看天——\"他抬手按住孙悟空肩膀，掌心传来温热的力量，\"真正的钥匙，是让别人敢握住希望。\"
孙悟空望着掌心的光，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春风吹化了积年的雪，眼底的迷茫碎成星子。
他想起被唐僧赶走时，小白龙咬着他衣角不让走；想起被红孩儿烧得焦黑时，土地公偷偷塞给他的凉茶；想起被如来压在山下时，小松鼠每天衔来的松子......原来那些他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早就在别人心里种下了火种。
\"去焚天炉。\"禺狨王收了监察令，往东南方望了一眼，\"那里有混沌父神留下的火种，能帮你稳住青莲残瓣的力量。\"
三人刚动身，归墟方向的黑雾突然翻涌如沸。
无数青面獠牙的魔物破雾而出，它们的身体由黑雾凝聚，伤口处溢出的却不是血，而是泛着绿光的黏液，每滴黏液落地都能再生出一只新的魔物。
\"是混沌裂隙里的污染体！\"通天教主掐诀布下屏障，却见魔物们撞在屏障上，竟像水滴融入大海般穿透了禁制，\"它们能模仿接触过的法则，普通法术没用！\"
孙悟空握紧金箍棒，眼底的青莲纹路隐隐发亮。
他扫过四周地形，突然跃到一处狭窄的山隘前，将金箍棒往地上一插。\"老禺，帮我稳住两侧！\"他大喝一声，转身抡棒砸向山壁——碎石如暴雨倾泻，瞬间封死了山隘的另一端。
魔物们嘶吼着涌来，狭窄的通道里挤成一团。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掌心的裂痕突然绽开刺目青光，混沌能量如活物般顺着金箍棒游走。\"看我这一棒！\"他暴喝，金箍棒横扫而出，青色气浪所过之处，魔物们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揉碎，连再生的黏液都被烧成了飞灰。
\"好个借地形破再生！\"禺狨王抚掌赞叹，指尖金纹流转，将漏网的魔物钉在虚空里，\"当年在狮驼岭，你用芭蕉叶引火焚妖，如今更精了。\"
三人穿过山隘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焚天炉的残垣出现在视野里，曾经高达千丈的炉身只剩半截，炉口布满裂痕，却仍有热浪从深处涌出，烤得人皮肤发疼。
\"炉心。\"通天教主指向炉底，那里有团豆大的火焰，颜色既非赤金也非幽蓝，而是混沌未分的灰，\"这是混沌父神最后一缕本源，当年他以自身为炉，炼出开天斧后，只留了这口气。\"
孙悟空攀着残垣往下跳，靴底踩碎一块烧红的炉砖。
他蹲在炉心前，能清晰感受到那团灰焰里蕴含的力量——不是毁灭，而是某种更古老的，让万物\"存在\"的力量。
\"它能暂时压制青莲残瓣对规则的侵蚀。\"通天教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但......\"
\"但什么？\"禺狨王皱眉。
\"没什么。\"通天教主望着孙悟空伸出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放手去做吧。\"
孙悟空的指尖触到灰焰的刹那，剧痛如万针攒刺。
他咬着牙闷哼，却见灰焰顺着裂痕钻进掌心，所过之处，那些他从未注意过的暗伤——被紧箍咒灼出的焦痕、被九齿钉耙砍出的骨裂、被阴阳二气瓶熔掉的半片指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原来这才是......\"他喘息着抬头，目光灼灼，\"混沌父神留下的，不是武器，是......\"
话音未落，炉心的灰焰突然剧烈收缩，像被什么力量拉扯着往孙悟空掌心钻。
他的瞳孔里闪过奇异的光，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正在苏醒。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道新出现的裂痕深处，那点极淡的光突然暴涨，照得整座焚天炉都泛起了青色。
然而，就在火焰即将完全融入他身体时——
炉底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碎裂声，像是某种封印，终于，裂开了。
当灰焰即将完全融入掌心的刹那，焚天炉内的空气突然凝结成冰。
空间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绢帛，在炉心上方裂开蛛网状的裂隙。
裂隙中渗出幽蓝鬼火，顺着裂痕游走，最终在三人面前凝出一道半透明的身影——那人身穿与孙悟空同款的锁子黄金甲，却布满暗褐色的裂痕，左眼处翻卷着黑雾，露出后方空洞的骨茬，正是六耳猕猴的残魂。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改变结局吗？太天真了！\"
六耳的声音像两块锈铁摩擦，带着刺人的尖锐。
他残魂表面浮起细碎的金纹，竟是三界因果簿的纹路——混世四猴中\"万物皆明\"的能力，连残魂都在不自觉地窃取着信息。
孙悟空的金箍棒瞬间暴涨三尺，将六耳笼罩在棍影之下。
他能感觉到对方残魂中没有半分活人的生气，却溢出浓烈的、近乎腐烂的因果气，像是被无数命运线绞碎后又强行粘合的残片。\"六耳？
你不是被如来......\"
\"如来？\"六耳残魂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喷溅的湿意，\"那老秃驴能镇得住我的本体，镇不住我偷来的因果。
五百年前我化作你的模样上灵山，可不是为了争个真假美猴王——\"他左眼的黑雾翻涌，竟映出孙悟空掌心的青莲裂痕，\"我要的，是看清楚这混沌青莲，究竟在等谁来唤醒。\"
通天教主的指尖在虚空划出诛仙剑印，却在触及六耳残魂时被一层淡金色的屏障弹开。\"因果寄生。\"他眼神骤沉，\"你把残魂藏在青莲残瓣引发的因果乱流里，借每次裂隙现世时吸收污染，所以女娲的术法抹不掉你，归墟的黑雾养着你。\"
禺狨王的监察令突然发出嗡鸣，金纹如活物般钻入地面。
他蹲下身，指尖沾起一点炉底的灰烬，放在鼻端轻嗅：\"是轮回印的味道。
六耳，你早就算到孙悟空会来焚天炉，所以把残魂封印在炉底的混沌父神本源里？\"
六耳残魂的右手突然穿透自己的胸膛，从虚空中拽出一段半透明的因果线。
那线的一端系在孙悟空掌心的裂痕上，另一端竟连向三十三重天残阵的方向。\"知道为什么每次青莲现世，三界都要大乱？\"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像是换了个人，\"因为这不是裂隙，是......\"
话音戛然而止。
六耳残魂的身体突然开始崩解，那些粘合他的因果线如被利刃斩断，碎成星芒消散在空气中。
但在彻底消失前，他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残留的半张脸转向孙悟空：\"猴子......\"
炉心的灰焰重新开始流动，顺着孙悟空的脉络钻入四肢百骸。
他望着六耳消失的方向，掌心的青莲裂痕突然灼痛，仿佛有什么被强行塞进了记忆深处——那是一段不属于他的画面：六耳猕猴跪在混沌裂隙前，将自己的魂魄剖成两半，一半喂给裂隙里的污染体，另一半封入因果线的最深处。
\"他在拖延时间。\"通天教主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沉重，\"刚才那番话，有一半是真话，另一半......\"
\"是他用偷来的信息织的网。\"禺狨王将监察令按在胸口，金纹顺着颈侧爬上眼角，\"但至少我们知道了，他的目标不是杀你，是......\"
焚天炉外突然传来山崩地裂的轰鸣。
三人同时转头，却见归墟方向的黑雾里，无数由因果线缠绕的魔物正顺着他们来时的山隘涌来，每只魔物的眉心，都印着与六耳残魂左眼相同的黑雾纹路。
孙悟空握紧金箍棒，掌心的青莲裂痕亮起刺目青光。
他望着那些魔物身后翻涌的因果乱流，突然笑了——不是迷茫的笑，不是释然的笑，是当年在水帘洞前，对着群猴拍胸脯说\"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们\"时的笑。
\"老通，老禺。\"他转身走向炉心深处，金箍棒在地上拖出火星，\"这局棋，该我们先手了。\"
而在他看不见的炉底最深处，那道刚刚裂开的封印下，一段被封禁了无数岁月的记忆，正随着混沌火种的力量，缓缓苏醒。
六耳猕猴的残魂消散前那半句话，像一根细针，扎进了所有人的神经。
他冷笑道：“猴子……”尾音被炉底的热浪卷散，却在三人心中掀起惊涛——这声“猴子”里，藏着比魔物更危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