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云在天际翻涌如沸，归墟方向的闷雷已持续了半日。
孙悟空站在混沌裂隙入口处，风卷着碎金般的混沌气割过他的脸颊，却在触及金箍时化作缕缕青烟——那是当年菩提祖师以星辰真火淬炼的定风咒，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发亮。
\"猴哥！\"
熟悉的火鸦叫声破空而来。
红孩儿踩着赤焰云落在他身侧，火尖枪斜扛在肩，往日总爱翘起的鬓角被风压得服帖，露出额间一点尚未完全消散的黑鳞。
那是上月对抗九幽冥君时，混沌魔气反噬留下的痕迹。
孙悟空转头，见少年耳尖泛红，正用力盯着脚下的碎石：\"上次在不周山，我那三昧真火被混沌雾一激就散了...你救我时被毒瘴侵了经脉，我...我这次带了南海观音给的净火丹，还有...\"他突然掏出个红布包，\"铁扇阿姨让我带的芭蕉叶，说能隔混沌气！\"
山风卷起红布一角，露出里面叠得方方正正的青绿色叶片。
孙悟空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在火焰山，这小子举着火尖枪喊\"泼猴\"时，也是这样把宝贝藏在背后，耳尖却先红了。
他伸手揉乱红孩儿的头发，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花：\"行啊，小娃娃倒会准备。
走，进去。\"
裂隙深处的景象比想象中更险恶。
混沌风暴裹着星屑与神骨碎片横冲直撞，每道风刃都能轻易切开大罗金仙的法身。
孙悟空将金箍棒往地上一杵，金色光罩瞬间撑开，把两人护在中央。
红孩儿摸着光罩上流转的纹路，眼瞳里映着跳动的金芒：\"这是...灵明石猴的物质重构？
比上次在方寸山见的更圆融了。\"
\"跟着镇元子那老货学了两招。\"孙悟空歪头一笑，发间的金箍却因专注微微发烫。
他能感觉到，裂隙的空间结构正在以某种规律坍缩——每过十七息，正北方向会出现一道半指宽的安全间隙。
方才正是抓住那间隙，他们才避开了一道能绞碎九重天的空间乱流。
\"看那里。\"红孩儿突然指向地面。
青黑色的岩缝中，有幽蓝光芒如活物般游移，像是某种远古生物的血脉在地下流淌。
两人凑近时，石块表面的裂痕突然绽开，露出一截刻满符文的石碑。
那些文字既非梵文亦非道篆，笔锋间带着开天辟地时的混沌气，每一道都像是被盘古斧直接劈进石头里的。
\"混沌父神留下的指引。\"
女声从两人身后响起。
孙悟空瞬间旋身，金箍棒已至眉心，却在看清来者时顿住——孟婆立在五步外，素白裙裾无风自动，手中的乌木碗泛着温润的光，碗里的汤羹正冒着淡青色的热气。
她的目光扫过石碑，眼底有星河翻涌：\"唯有拥有纯净之心的人，才能解读。\"
\"婆婆怎么来了？\"红孩儿脱口而出。
他记得上次在轮回殿，孟婆的汤碗里还沉着三途河的星砂，此刻却连碗沿的裂痕都与从前不同。
\"归墟的潮汐涨了，轮回井里的水浑了。\"孟婆将汤碗递向孙悟空，\"有人要醒，有人要死，总得有人看清前路。\"
孙悟空接过碗，汤羹入口的刹那，喉间泛起极苦极甘的滋味。
眼前的裂隙突然虚化，他看见混沌初开时的景象：三十六品创世青莲在虚空中舒展，每片花瓣都刻着天道法则；青莲中央的莲子突然炸裂，七十二道刻痕如利剑般射向三界——那是镇元子宝鉴上的刻痕，也是他掌心此刻发烫的印记。
画面急转，归墟海眼深处，核心印记被锁在九根玄铁柱之间。
柱身上的咒文他再熟悉不过——当年他大闹天宫时，托塔天王的照妖镜上就有类似的封禁，专锁混沌之物。
但最让他瞳孔收缩的是，印记下方浮着一行血字：\"解印者，需以命易命。\"
\"这是...混沌父神设的局？\"孙悟空的声音发哑。
他能感觉到，这碗汤正在灼烧他的识海，将真相如利刃般剖开。
\"是因果。\"孟婆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核心印记里藏着创世的权柄，也藏着灭世的业火。
当年神魔大战，青莲陨落时，父神用自己的命做了锁。\"她的身影在画面中浮现，素手抚过那些玄铁柱，\"要拿钥匙，就得补上那把锁。\"
红孩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盯着他发白的指尖：\"猴哥？
你...你怎么了？\"
孙悟空突然握住红孩儿的手腕，将少年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有个浅浅的凹痕，是五百年前被如来手掌压出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心跳发出微光：\"小娃娃，你记不记得，我在五行山下说过什么？\"
红孩儿被他灼人的温度烫得缩了下，却反握住他的手：\"你说...等出来了，要带俺去看东海的珊瑚林，说那比火焰山的晚霞还好看。\"
\"好记性。\"孙悟空笑了，指腹擦过少年眼角未褪的黑鳞，\"若有一日，我要去个远地方...你得替我看。\"
孟婆的汤碗突然发出清脆的裂响。
孙悟空低头，见碗底浮出半朵青莲虚影，与他掌心的印记交相辉映。
裂隙外的混沌云突然剧烈翻涌，远处传来镇元子的传音：\"归墟封印，三日后子时最薄。\"
他转身望向红孩儿，后者正咬着嘴唇强装镇定，眼底却有星火在烧。
又看向孟婆，她的目光温柔如月光，落在他发间的金箍上——那是当年紫霞仙子亲手给他戴上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轻轻震颤。
\"有些路，总得有人先走。\"孙悟空将金箍棒扛在肩上，转身走向裂隙更深处。
他的声音混着混沌风暴的呼啸，却清晰得像是刻进了天地间：\"红孩儿，把芭蕉叶收好了。
三日后，陪我去归墟。\"
红孩儿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道被混沌气笼罩的身影，比当年在凌霄殿上踏碎南天门时更清晰。
他握紧火尖枪，火苗从枪尖腾起，将混沌气灼出个透亮的洞：\"猴哥！
俺的火，这次绝对不会散！\"
孟婆望着两人渐远的身影，指尖拂过石碑上的符文。
那些晦涩的文字突然亮如星辰，最后一句缓缓浮现：\"持印者，当见众生苦，亦当受众生苦。\"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碎碗，汤羹已全部渗入地面，在两人脚印处开出两朵极小的青莲。
归墟方向的闷雷更响了，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睛。
混沌裂隙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孙悟空话音未落，掌心的青莲印记骤然迸发万丈青光，像是有一根无形的锁链穿透虚空，直接扣住了他的神魂。
红孩儿刚要伸手去抓他的衣袖，却见那锁链所过之处，连混沌气都被撕扯出螺旋状的黑洞——那是归墟海眼特有的引力，连大罗金仙的法身都能碾碎成星尘。
\"猴哥！\"红孩儿火尖枪猛地插入地面，赤焰云在脚下炸成火海，试图用三昧真火灼烧那锁链。
可火焰刚触到青光，便如冰雪遇烈日般消融，反倒是他额间的黑鳞被激得翻涌，混沌魔气不受控地溢出，在指尖凝成暗紫色的毒雾。
\"别硬抗。\"孟婆的手突然覆上红孩儿的后颈。
她素白的裙裾不知何时染了些星屑，乌木碗的裂痕里渗出淡青色的汤羹，滴落在红孩儿眉心，瞬间将翻涌的魔气压了下去。\"这是父神留下的因果锁链，连天道都挣不脱。\"她望向被青光裹住的孙悟空，眼底的星河暗了暗，\"他早有准备。\"
孙悟空确实早有准备。
当青莲印记在掌心发烫时，他便想起五百年前在方寸山，菩提祖师摸着他的天灵盖说的那句话：\"灵明石猴通变化，却通不过'舍得'二字。\"此刻他的识海里，正走马灯似的掠过那些碎片——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的石屑，火焰山与红孩儿斗得旗鼓相当的笑声，紫霞仙子替他理金箍时发间的茉莉香，还有镇元子递来人参果时说的\"这果子能补命，却补不了心\"。
锁链越收越紧，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地拔高。
原本及腰的黑发无风自动，金箍上的定风咒纹路全部亮起，像是要烧穿天际。
红孩儿的呼喊渐远，孟婆的汤碗在裂隙口碎成星芒，他却看清了归墟方向的景象——那片被称为\"三界最深处的伤口\"的海眼，此刻正翻涌着青黑色的漩涡，九根玄铁柱从漩涡中心缓缓升起，每根铁柱上都缠着血色咒文，而铁柱中央，那团被锁了千万年的核心印记，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轻鸣。
\"以命易命...\"他喃喃重复着石碑上的血字。
喉间突然泛起腥甜，那是青莲汤灼烧识海留下的痕迹，却也让他看清了更深处的真相——所谓\"同等代价\"，不是取他一人之命，而是要他用最珍视的\"魂\"去换。
紫霞的金箍、红孩儿的火尖枪、与七大圣的结义酒、甚至是当年在花果山摘桃子时，小猴儿们挂在他脖子上的野菊花环...这些构成他\"孙悟空\"的碎片，每一片都重逾千钧。
归墟海眼的漩涡突然发出轰鸣，九根玄铁柱上的咒文开始倒转。
孙悟空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升起，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拆成最原始的混沌气。
他却笑了，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花，棒身上的\"如意\"二字被青光映得发亮。
当年他说\"齐天大圣要这天再遮不住眼\"，如今他要说\"混沌大圣要这命再困不住魂\"。
红孩儿在裂隙口跳脚，火尖枪的火苗都快烧到眉毛了：\"婆婆！
你不是说能看清前路么？
他要是被扯进去...被扯进去...\"
\"他会回来的。\"孟婆弯腰捡起一片碎碗，碗底的青莲虚影正与归墟方向的青光遥相呼应。\"但回来的，可能不再是那个踩着筋斗云喊'吃俺老孙一棒'的石猴了。\"她望着孙悟空被青光完全吞没的身影，轻声补了句，\"但一定还是那个，愿意为众生踏碎轮回的齐天大圣。\"
归墟海眼的漩涡突然收敛，九根玄铁柱上的血字全部亮起。
在漩涡最深处，核心印记终于露出全貌——那是一枚由七十二道刻痕组成的青莲，每道刻痕里都锁着上古神魔的哀嚎。
而被锁链拽向印记的孙悟空，此时正将金箍缓缓摘下，放在心口。
那是紫霞最后送他的东西，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与青莲印记共鸣出清越的钟声。
远处传来镇元子的传音，混着归墟的闷雷，模糊却清晰：\"子时三刻，玄铁锁最弱。\"
而在海眼深处，一道血光突然从核心印记里窜出，正正撞向孙悟空的面门。
那是父神留下的最后考验——要解印，先得咽下这口\"众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