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上的血腥味还未散尽，孙悟空的指节在金箍棒上掐出青白的印子。
他望着牛魔王眼下未褪的青黑，那是被幽冥侵蚀时留下的痕迹，像团洗不净的墨。
刚才扑过来的拥抱太用力，震得他肩骨生疼，可这疼比什么都实在——至少此刻的老牛，是活着的，是清醒的。
\"猴哥？\"牛魔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咳出的血沫子溅在焦土上，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他抬起头时，眼底的清明里浮着层雾：\"俺刚才...是不是又犯浑了？\"
孙悟空喉结动了动，想说\"没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蹲下身，用金箍棒挑起混铁棍，递到老牛手里。
金属相碰的声响惊得几只乌鸦从断树上扑棱棱飞起，翅膀带落几片焦黑的残叶。\"你记不记得五百年前，在积雷山吃烤鹿腿？\"他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什么，\"你说鹿腿要烤得冒油，撒三把盐才香。\"
牛魔王的手指在混铁棍上缓缓摩挲，突然笑了：\"那时铁扇总骂俺嘴馋，说俺把她的芭蕉扇都熏出肉味了。\"他的拇指蹭过棍身一道凹痕——那是当年和孙悟空比力气时留下的，\"现在想想...能被骂也是福气。\"
\"都能找回来。\"孙悟空伸手拍他后背，掌心触到的铠甲还带着余温。
他这话既是说给老牛听，也是说给自己。
可话音未落，杨戬的三尖两刃刀突然出鞘三寸，寒芒割破了凝滞的空气。
\"不对劲。\"杨戬的第三只眼金光大盛，额角青筋随心跳突突跳动——那是天道监视器过载的征兆。
他盯着归墟海眼方向，耳尖被震得发麻：\"刚才那团黑雾消散时，监测到空间褶皱里有能量残留。\"他的刀尖虚点地面，在焦土上划出半道圆弧，\"像...像有人故意留的引子。\"
禺狨王不知何时走到众人侧后方，他的靴底压碎了几枚补天石碎屑，碎晶在霜花里闪着幽光。\"混沌父神的本源分作七十二道刻痕，\"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青铜，\"我们刚破了第三道。\"他屈指弹向空中，一片霜花凝成的冰晶突然炸裂，露出里面缠绕的黑雾，\"真正的杀招，在归墟。\"
牛魔王猛地直起腰，混铁棍重重杵地，震得四周浮尘簌簌落：\"那海眼不是镇着上古心魔么？\"他望向女娲，后者正低头摩挲着掌心的补天石碎晶，碎晶表面浮起细密的纹路，像极了归墟海底的封印图。
\"镇的是心魔，还是困的是困兽？\"女娲抬眼时，眸中映着碎晶折射的光，那光里有黑雾在翻涌，\"当年补天，我用混沌能量封了这方天地的破绽。\"她指尖轻轻一按，碎晶突然渗出金血般的光，\"可混沌最善模仿——它能变成你最信任的人，最渴望的梦，甚至...\"她的目光扫过孙悟空，\"最想弥补的遗憾。\"
孙悟空的心脏突然一缩。
他想起五百年前在五行山下，那个说要救他出去的\"唐僧\"，想起三打白骨精时，师父念紧箍咒前泛红的眼。
原来那些动摇，那些自我怀疑...都是混沌在啃噬人心？
\"所以那黑袍男子是混沌捏的影？\"杨戬的刀尖垂了几分，第三只眼的金光暗了些，\"用我们的弱点做骨，执念做皮？\"
\"更像面镜子。\"镇元子不知何时站在女娲身侧，他手中的天地宝鉴突然泛起青光，九世轮回的影像在镜中闪了闪又消失，\"照出的是...我们不敢面对的自己。\"他的指尖抚过宝鉴边缘的云纹，\"刚才那团黑雾遁入归墟时，宝鉴记录到它与孙悟空体内的混沌能量产生了共鸣。\"
空气里的焦味突然浓重起来，像是有人往余烬里泼了油。
孙悟空下意识按住心口——那里有团温热的火，是女娲当年封印的混沌本源。
此刻那火在烧，烧得他胸骨发疼，像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它在等。\"女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的补天石碎晶突然裂开道细缝，黑雾从缝里钻出来，在半空扭成蛇形，\"等我们被胜利冲昏头，等我们为救回同伴放松警惕，等...\"她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归墟海眼方向，那里的闷雷声更密了，像有千万只手在拍击封印的门。
牛魔王突然握紧混铁棍，他的铠甲缝隙里渗出冷汗：\"俺现在就去砸了那海眼！\"
\"莽撞。\"禺狨王抬手止住他，指尖的霜花凝成锁链模样，\"归墟封印连道祖都不敢硬破，你这一棍下去，怕是要把上古心魔和混沌本源一起放出来。\"他转身望向孙悟空，\"你体内的混沌能量，是钥匙，也是锁。\"
孙悟空望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浮起淡金色的纹路，和女娲补天石上的如出一辙。
他想起菩提祖师说的\"轮回由人心造\"，此刻这念头在他心里烧得发烫——既然人心能造轮回，那人心也能破它。
\"我去归墟。\"他握紧金箍棒，棒身上的云纹突然活了，像有条金龙在游走，\"引它出来，做个了断。\"
\"猴哥！\"牛魔王急得要拽他，却被禺狨王拦下。
监察使的霜花落在老牛手腕上，凉得他打了个激灵：\"他必须去。
混沌认本源，只有他能当饵。\"
女娲走上前，将补天石碎晶塞进孙悟空手里。
碎晶贴着他掌心的纹路，疼得他倒抽冷气，却也让体内翻涌的混沌能量暂时平息下来：\"到了归墟，用这碎晶引动你体内的封印。\"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留下道淡金色的印记，\"我感应到一丝混沌之力的波动，它来自......\"
归墟方向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像是有座山被掀翻了。
众人下意识抬头，只见海眼上方的云层里，裂开道漆黑的缝，黑雾如沸腾的岩浆般涌出来，其中隐约可见七十二道刻痕在闪烁，像极了...
\"准备战斗！\"杨戬的第三只眼彻底亮起，金光刺破黑雾，\"那是混沌父神的本体！\"
孙悟空握紧补天石碎晶，感受着体内与归墟黑雾共鸣的热流。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黑暗，嘴角勾起抹带血的笑——这一次，轮不到混沌说了算。
归墟的轰鸣渐弱时，女娲的指尖仍停在半空。
她刚才被那声巨响惊得顿住的话，此刻裹着山风重新清晰起来：\"它来自...离归墟百里外的断云峰。\"她的补天石碎晶在掌心发烫，纹路里渗出的金光正对着西北方——那里有座只剩半截山体的孤峰，像把插在大地上的断剑。
\"断云峰？\"孙悟空顺着她的指尖望去，金箍棒在掌心微微震颤。
他记得五百年前随唐僧取经时，曾听土地说过那山是被上古神雷劈断的，\"混沌选那里做巢？\"
\"混沌最会挑地方。\"禺狨王的靴底碾过一片焦土，霜花顺着他的衣摆爬向空中，在众人头顶凝成半透明的屏障，\"断云峰下是空的。\"他屈指弹向霜幕，屏障上立刻映出山体的截面——岩石层下竟有蜂窝状的空洞，\"当年道祖布周天星斗阵时，这里是吸纳地煞之气的眼。\"
牛魔王的混铁棍突然在掌心转了个花，带起的风卷走脚边的灰烬：\"管它什么眼，俺先去砸了！\"他话音未落已跨出三步，铠甲上的兽纹在残阳下泛着暗红，像被血浸透了。
\"老牛！\"孙悟空伸手要拦，却见禺狨王微微摇头。
监察使的霜花正缠在牛魔王后颈，那里有团若隐若现的黑雾——是幽冥侵蚀留下的根。\"他需要发泄。\"禺狨王的声音很低，只有孙悟空听见，\"被混沌操控时的屈辱，清醒后的后怕...总得找个出口。\"
队伍刚转过山脚，前方山坳里突然腾起黑雾。
那雾不像归墟的浑浊，倒像被墨汁染透的棉絮，裹着腥气扑过来。
最先冲出黑雾的是三排鬼卒：青面獠牙者执斩马刀，白骨骷髅扛九环钉，最前排的红衣鬼将腰间悬着串人骨念珠，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啦\"轻响。
\"来得好！\"牛魔王的混铁棍抡出半道弧光，直接砸向红衣鬼将的天灵盖。
金属相撞的爆鸣震得山雀惊飞，鬼将的头骨碎成齑粉，却在落地前又拼回原样——它颈侧的骨珠突然裂开，渗出的黑血在半空凝成新的头颅。
\"是混沌造的影！\"杨戬的第三只眼骤然亮起，金光扫过鬼卒的胸膛。
那些鬼物心口处果然浮起淡金刻痕，和归墟黑雾里的七十二道如出一辙，\"它们靠混沌能量再生，得先断了源！\"他的三尖两刃刀划出月牙斩，刀光所过之处，鬼卒的手臂应声而断，却不再生长。
孙悟空这才注意到，老牛的混铁棍每一次劈砍都会带起火星。
那些火星落在鬼卒身上，竟烧出滋滋声响——是他体内的混沌本源在排斥同类？
他刚要上前支援，却见牛魔王突然踉跄。
混铁棍砸在地面，震得他虎口裂开，血珠溅在鬼卒的铠甲上，黑雾竟像见了火般蜷缩。
\"老牛！\"孙悟空急冲过去，却被一团霜花拦住。
禺狨王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指尖的冰晶正凝住牛魔王后颈的黑雾：\"他在和体内的幽冥残念较劲。\"监察使的眉峰微蹙，\"刚才那一棍，他用了七分力在打鬼卒，三分力在压自己。\"
牛魔王的喉间溢出闷哼。
他的左眼仍是清明的棕，右眼却泛起幽蓝——那是被幽冥操控时的颜色。
他突然甩头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幽蓝瞳孔剧烈收缩：\"俺...俺清醒着！\"混铁棍再次抡起，这次带起的风里裹着焦香，是他的血液在燃烧。
鬼卒群里突然爆出惨叫。
白骨骷髅的肋骨被砸成碎片，青面鬼的斩马刀断成三截，红衣鬼将的骨珠串\"哗啦\"落地，每颗骨珠都裂出蛛网纹。
当最后一个鬼卒化作黑雾消散时，牛魔王单膝跪地，混铁棍杵地支撑着身体。
他的铠甲裂了三道缝，露出下面渗血的伤口，右眼的幽蓝却彻底褪尽。
\"谢...谢猴哥没拦俺。\"他抬头时咧嘴一笑，血沫沾在嘴角，倒比刚才的幽冥眼鲜活百倍，\"现在痛快多了。\"
孙悟空蹲下身，用金箍棒挑起块碎布替他擦血。
布刚碰到伤口，老牛就抽了口冷气，却仍笑着摇头：\"比当年被红孩儿的三昧火烧轻多了。\"
\"走。\"禺狨王的霜花落在众人脚边，凝成引路的光带，\"断云峰到了。\"
众人抬头时，断云峰已近在咫尺。
原本只剩半截的山体顶端，此刻浮着团旋转的黑雾。
黑雾中央裂开道门——说是门，不如说是道由黑雾凝成的巨口，门楣上盘着七只眼，每只眼里都映着看客最恐惧的画面：孙悟空看见五行山下的压痕，杨戬看见被天道监视的第三只眼，牛魔王看见铁扇公主绝望的脸...
门内突然传来笑声。
那笑声像用指甲刮过青铜，先是一声低笑，接着是七声重叠，最后是千万声共鸣。
笑声里混着锁链摩擦声、婴儿啼哭、古钟长鸣，直往人耳朵里钻。
镇元子的天地宝鉴突然发出嗡鸣。
镜中原本记录的九世轮回影像全被黑雾覆盖，只在最中央显出一行血字：\"门后是你最想补的憾，最不敢认的我。\"
\"混沌父神？\"杨戬的刀尖指向门楣的眼睛，第三只眼的金光却有些发颤——这是他第一次对天道的判断产生怀疑。
\"更像...混沌的嘴。\"女娲的补天石碎晶在掌心裂开第二道缝，渗出的金光却比之前更亮，\"它在引诱我们进去，也在害怕我们进去。\"
孙悟空望着那扇门。
门内的黑雾里，隐约能看见七十二道刻痕在游动，像被线牵着的银鱼。
他体内的混沌本源烧得更烫了，补天石碎晶贴在掌心，疼得他额角渗汗，却也让他听清了那团火里的声音——不是混沌的低语，是他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有力。
牛魔王挣扎着站起身，混铁棍在掌心转了个圈：\"俺打头阵。\"
\"不。\"孙悟空按住他的肩膀，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幽冥之门上，\"这门，得我先进。\"他迈出一步，金箍棒上的云纹突然全部亮起，像条被唤醒的金龙，\"混沌要的是我体内的本源，我进去，它才会现真容。\"
门内的笑声突然拔高，像在嘲笑，又像在恐惧。
黑雾翻涌得更急了，门楣的七只眼同时转向孙悟空，瞳孔里的画面却变成了他最想看见的——花果山的猴子们在摘桃，牛魔王和铁扇公主在烤鹿腿，禺狨王在翻书，杨戬的第三只眼变成了普通的黑瞳...
孙悟空望着那些画面，嘴角勾起抹笑。
他举起补天石碎晶，让碎晶折射的金光扫过众人：\"等我把这扇门砸了，咱们就去积雷山再烤鹿腿。\"他又向前一步，靴底碾碎了门前提着的一朵黑雾凝成的假桃花——那是他五百年前在女儿国埋下的。
幽冥之门在他面前缓缓张开，门内的黑暗像要把他吞进去。
但这一次，是他主动迎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