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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蜿蜒,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蟒。缴获的货车被重新套上马,沉重的车轮压过湿滑的泥地,发出窒闷的声响。绣衣使们护卫左右,刀未归鞘,甲胄上凝结着未干的血珠和夜露,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黑沉沉的山林。

萧彻策马行在队伍最前,玄甲吸饱了夜色,冷硬如铁。他并未回头,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两辆货车所散发出的、冰冷而庞大的威胁。

一名影卫悄无声息地趋近,低声道:“大人,那名运输队的头领,醒了。伤势很重,但还能说话。”

萧彻眼眸微动,调转马头,行至队伍中间一辆临时充作囚车的板车旁。车上,一个血污满身的中年汉子被铁链锁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嘶声。正是方才战斗中拼死护卫货车、最后被萧彻亲手重创擒下的那人。

萧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那汉子接触到他的目光,浑身一颤,恐惧压过了剧痛,牙齿咯咯作响。

“给你一次机会,”萧彻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却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说点有用的,换一个痛快。”

汉子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似乎还在挣扎。

萧彻微微抬手。

旁边一名绣衣使立刻上前,手中短刃毫不留情地刺入汉子大腿一处不致命却极痛的伤口,并狠狠一拧!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的夜空,惊起几只夜栖的飞鸟。

汉子身体剧烈抽搐,涕泪横流,最后一点硬气瞬间崩溃。

“我说!我说!!”他嘶声嚎叫,声音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是…是晋王!是王爷的命令!让我们务必在秋收前…将这批东西运到!”

萧彻眼神骤然一缩,抬手止住了下属下一步的动作。

“秋收前?”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危险的审慎。

“是…是…”汉子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道,“王爷…王爷计划在秋收之时,各地粮草入库,守备松懈…趁机…趁机起事……”

“各地粮仓…都有我们的人…或买通,或安插…只等信号…”

“这批武器…是要优先装备…装备王府亲卫和…和提前潜入京畿的死士…里应外合…”

他每说一句,周围的空气就凝固一分。绣衣使们即便训练有素,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兵刃,呼吸变得粗重。

秋收起义。

不是小规模的刺杀,不是局部的兵变,而是谋划已久、欲趁帝国命脉(粮草)最充盈也最疏于防范之时,发动的全面叛乱!

晋王不仅要弑君,他还要顷刻间夺取粮仓,控制枢纽,让整个天下在措手不及中陷入瘫痪和混乱!

好毒的计!好大的野心!

萧彻端坐马上,面无表情。唯有握缰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信息:晋王近年来在户部、漕运乃至地方官场看似无意的人事安排;各地粮仓守卫将领频繁的、不起眼的调动;还有唐门那远超常规需求的、庞大得异常的武器订单……

一切零散的线索,此刻被这运输队长濒死的供词,串成了一条清晰而恶毒的链条。

秋收。

时间竟如此紧迫!

那汉子说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下去,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神涣散地望着漆黑的天空,等待最终的审判。

萧彻垂眸看了他片刻。

然后,极轻微地抬了抬下颌。

身旁的绣衣使会意,短刃精准地递出,结束了汉子的痛苦。

队伍继续沉默前行,气氛却已截然不同。之前的肃杀中,多了几分山雨欲来的沉重和急迫。

萧彻勒住马,望向东方。

天际已经透出一线极淡的灰白,黎明将至。

可这黎明之后,到来的或许不是光明,而是席卷天下的血雨腥风。

他必须更快。

必须在晋王察觉运输队被截、改变计划之前。

必须在秋收之前。

他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

“传令!”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拂晓的寂静,“全军急行!所有缴获,就地寻找隐秘处封锁藏匿,留一队人马看守!其余人,轻装简从,换最快马匹,随我日夜兼程——”

他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指京城方向。

“回京!”

马蹄声再次雷动,却比之前更为急促,更为凌厉,踏碎渐起的晨雾,向着那座即将迎来巨变的皇城,狂奔而去。

时间,成了最致命的刀。

十日奔袭,人马皆疲。

当京城那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萧彻及其所率精锐已近乎强弩之末。战马口吐白沫,步伐踉跄,骑士们甲胄蒙尘,眼底布满血丝,唯有握缰的手依旧稳定,如同焊在铁环上。

他们并未走官道,而是绕行僻静小路,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抵达皇城西侧一处不起眼的角门。此处早已接到密令,守卫皆是绣衣使嫡系,见到萧彻一行人,无声行礼,迅速开启仅容一骑通过的缝隙。

马蹄铁叩击宫道青石的声音在清晨空旷的宫苑中显得格外刺耳,却又被一种无形的肃杀所吞没。沿途遇见的宫人内侍无不脸色煞白,慌忙避让至道旁,深深垂首,不敢窥视那裹挟着一身血腥与风尘归来的队伍。

萧彻直奔紫宸殿。

他甚至来不及更换那身沾满尘土与暗褐血渍的玄甲,也未曾稍作梳洗。沉重的战靴踏过白玉阶,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宇前回响。

殿门外,当值的内侍监早已候着,面色惶恐不安,欲言又止:“萧大人,陛下他……”

萧彻脚步未停,只冷冷瞥去一眼。

内侍监所有的话瞬间噎在喉咙里,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瑟缩着退到一边,深深低下头去。

殿门被推开。

浓重的药味混杂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光线晦暗,只角落点着几盏长明灯。层层明黄色的帐幔低垂,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萧彻的步伐终于在那片帐幔前停滞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鼻翼间萦绕不去的血腥与尘埃,然后,才伸手,轻轻拨开垂幔。

龙榻上,那人依旧安静地躺着,面色比离去时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血色,但依旧苍白得透明。眼眸紧闭,长睫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呼吸清浅,仿佛随时会断。

他看起来如此脆弱,如此易碎,与这殿外正在酝酿的滔天风暴形成绝望的对比。

萧彻 silent 地走到榻边,单膝跪地,玄甲与冰冷的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凝视着那张脸,十日来奔波厮杀积攒的所有暴戾、焦灼、杀意,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那一叠东西。

染血的“密信”,盖着晋王私印和血印的武器清单,还有几份从唐门密室搜出的、有着晋王亲笔批示的武器设计原图。

他将这些能顷刻间让朝野震动、让晋王万劫不复的铁证,轻轻放在了龙榻边缘,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后,他俯下身,靠近那只无力垂放在锦被外、苍白修长的手。

他的嘴唇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凉的指尖,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誓言般的沉重,穿透这死寂的药气,一字一句,凿入这方寸之间:

“陛下,”他低语,如同最忠诚的獒犬向沉睡的主人低吼,“乱臣贼子,利器罪证,臣已尽数……”

“为您取回。”

他的头颅深深低下,玄甲的冰冷与榻上之人的脆弱仿佛在这一刻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共生。

殿内烛火轻微爆响。

帐幔之外,山雨欲来。

帐幔之内,他只等候着一人的苏醒,或者……等待着执行下一步更冷酷的清洗。

风暴的核心,此刻竟异样地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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