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的光芒刺破云层,却无法驱散笼罩京城的绝望。皇陵方向的异动暂时平息,但那并不意味着终结,而是更大灾难的序曲。
陆昭然携着虚弱却暂时压制住“毒种”的沈星澜,在玄武和残余黑甲卫的拼死护卫下,艰难地杀出重围,退回皇宫。
然而,眼前的皇宫,已非昨日那个森严壁垒的帝国中枢。
宫墙之上,原本戒备森严的禁军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眼神惶恐躲闪的太监和宫女,以及……斑斑点点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和诡异的抓痕。宫门虽然紧闭,但内部却不断传来令人心悸的尖叫、奔跑声和某种野兽般的低吼。
“开门!陛下回宫!”玄武上前,声音嘶哑地高喊。
宫墙上探出几个脑袋,看清下方确实是皇帝和暗卫统领后,才响起一阵慌乱的解锁声。沉重的宫门刚刚打开一道缝隙,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骚乱气息便扑面而来!
门后,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白玉铺就的广场上,散落着破碎的器物和撕裂的衣物,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地,死状与皇陵外的守卫一模一样——心脏被掏空!更有几个眼泛黑芒、行动僵直的太监和宫女,正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广场上游荡,听到开门声,立刻嘶吼着扑了过来!
“护驾!”玄武怒吼,挥刀迎上。残余的黑甲卫也立刻结阵,与那些被蛊虫控制的宫人厮杀在一起。
陆昭然面沉如水,眼底金光冰寒。他一手搀扶着沈星澜,另一只手随意一挥,一股无形巨力便如同重锤般将扑到近前的几个蛊人狠狠撞飞出去,筋骨碎裂,倒地不起。
但他眉头却紧紧锁起。
皇宫……也失守了!
虽然侵入的蛊人数量似乎还不算太多,但这意味着,那“换魂蛊母”分裂出的子蛊,其扩散速度和范围,远超他的想象!皇城的森严壁垒,在这种无孔不入的诡异入侵面前,形同虚设!
“去勤政殿!”陆昭然冷声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他现在急需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沈星澜稳固情况,同时也需要立刻了解全城的状况!
一路行去,越往皇宫深处,混乱的迹象越明显。不时有被感染的宫人从角落扑出,又迅速被黑甲卫或陆昭然随手灭杀。偶尔也能遇到一些躲藏起来、瑟瑟发抖的正常宫人,看到皇帝如同看到救星,哭喊着跪地求救。
陆昭然一律命令玄武派人将他们集中看管起来,严加筛查。
好不容易抵达勤政殿,殿门紧闭,外面倒着不少蛊人和禁军的尸体,显然经历过一场恶战。
“开门!是陛下!”玄武上前叩门。
殿内一阵骚动,片刻后,殿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露出几张惊惶未定的脸,是几个侥幸存活下来的内阁大臣和翰林学士,一个个官袍凌乱,面无人色。
“陛下!陛下您终于回来了!”为首的老臣看到陆昭然,几乎老泪纵横,扑跪在地,“京城……京城完了!到处都是那种怪物!九门……九门被冲破了!乱民和怪物都涌进来了!五城兵马司彻底溃散,京营……京营音讯全无啊陛下!”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这噩耗,依旧让陆昭然心头发沉。
九门被破,意味着最后的秩序屏障已然消失。京城彻底变成了蛊虫和失控人潮的狩猎场!
“宫中情况如何?太后、皇后、诸位皇子公主呢?”陆昭然一边扶着沈星澜快步走入殿内,一边疾声问道。
“太后娘娘凤体受惊,已移驾慈宁宫地窖,有精锐护卫……皇后娘娘和几位皇子公主……昨夜混乱之初便已失去踪迹……老臣,老臣万死!”老臣伏地痛哭。
失踪了?
陆昭然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是死于混乱,还是……被某些人趁乱带走了?
他立刻看向玄武:“加派人手,搜索整个皇宫,尤其是各宫地窖、密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立刻设法联系城外京营,看他们到底还在不在!”
“是!”玄武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陆昭然将沈星澜小心地安置在殿内的软榻上,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知道她仍在与体内的“毒种”艰难对抗。
“感觉如何?”他低声问道,指尖凝起一丝微弱的金光,点在她眉心,助她宁神。
“还能撑住……”沈星澜虚弱地点头,努力感知着外界,“那‘指令’……被压制了,但……它能感应到外界子蛊的活跃……很混乱……很……饥饿……”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显然维持清醒极为不易。
陆昭然面色凝重。这意味着,只要外界的蛊人和子蛊不断杀戮、扩散,就会持续刺激她体内的“毒种”,一旦压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尽快遏制城中的混乱!
“报——!”一名浑身是血的暗卫踉跄着冲入殿内,“陛下!不好了!东华门、西华门方向出现大量怪物和乱民!他们……他们好像受到什么指引,正在朝着皇宫汇聚!数量……数量成千上万,根本数不清!”
殿内众臣闻言,顿时面如土色,一片绝望。
皇宫已是孤岛,而此刻,洪水正要漫堤!
陆昭然猛地站起身,走到殿外高阶之上,举目远眺。
只见皇宫之外,原本繁华的京城街巷,此刻已是浓烟四起,哭喊震天。无数黑点般的人影在街道上疯狂奔跑、厮杀、追逐。更远处,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密密麻麻的蛊人和被恐慌驱使的乱民,正从各个方向,朝着皇宫这座最后的“堡垒”涌来!
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在这片绝望的喧嚣中,陆昭然敏锐地捕捉到——一些零星的、却异常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正混杂在混乱的浪潮中,朝着皇宫稳步推进!
那不是失控的蛊人或乱民!
那是……有组织的军队!
是谁的军队?京营?藩王的私兵?还是……曹吉祥、王瑾余党暗中掌控的力量?
他们想趁此机会,浑水摸鱼,攻破皇宫,完成最后的“换天”吗?
陆昭然缓缓闭上眼睛,神识沉入体内那浩瀚而混乱的力量之海。
力量在奔腾,在咆哮,充满了毁灭的欲望,也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可能。
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犹豫和焦虑都已消失,只剩下绝对的冰冷和一种近乎非人的理智。
他缓缓抬起手,对准了宫外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混杂着蛊人和乱民的恐怖人潮。
掌心之中,金光与暗红色的煞气前所未有的凝聚、交融,散发出令周围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的恐怖波动。
“陛下?!”沈星澜挣扎着想坐起来,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陆昭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绝望的臣子耳中。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既然无法分辨,那便……”
他眼底,最后一丝人类的情感仿佛也被那冰冷的力量冻结,化为纯粹的、漠然的金色。
“……一并净化了吧。”
话音落下,他掌心那团凝聚了帝王龙气与蛊母煞力的恐怖能量球,如同陨星般,朝着宫外那汹涌的人潮,悍然轰落!
毁灭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声音。
毁灭的光芒,并非炽热的白灼,而是一种诡异的、交融着璀璨金芒与深沉暗红的混沌之色。它自陆昭然掌心喷薄而出,初时仅拳头大小,离手之后却迎风暴涨,瞬间化作一道直径逾丈的、扭曲旋转的能量洪流,如同天罚之矛,悍然坠向宫外那汹涌混乱的人潮!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那能量洪流落入人群的瞬间,仿佛巨石投入深潭,只发出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声音的巨响!
紧接着——
以落点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混合着金色符箓与暗红煞纹的能量波纹,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开来,瞬间扫过大片区域!
被那波纹扫过的蛊人,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身体剧烈颤抖,眼中黑芒疯狂闪烁,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般,成片成片地瘫软下去,再无声息!他们体内的子蛊,在这至阳龙气与本源煞力的双重冲击下,瞬间被湮灭、净化!
而混杂其中的未被感染的乱民和兵士,被那波纹扫过,虽未立刻死亡,却也被那恐怖的能量冲击震得东倒西歪,耳鼻溢血,如同喝醉了酒般踉跄倒地,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一击之下,宫门外清理出了一片巨大的、诡异的真空地带!
尸骸枕藉,寂静无声。
唯有那能量残留的金红二色光芒,在地面上如同余烬般缓缓流淌、消散,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勤政殿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幸存的大臣、侍卫、宫女太监,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宫外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个独立于高阶之上的玄色身影。
他们的皇帝,沐浴在渐盛的晨光与未散的能量余晖中,身姿挺拔,面无表情,唯有眼底那冰冷的金色,如同神只(或者说……魔神)般漠然俯视着众生。
敬畏、恐惧、狂热、战栗……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所有人心头翻滚。
这……是何等力量?!
这……还是他们的皇帝吗?!
“陛下……!”沈星澜挣扎着从软榻上爬起,扑到殿门口,看着宫外那惨烈的景象,看着陆昭然那冰冷的侧脸,心中涌起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不安和刺痛。
她能感觉到,陆昭然体内那新得的力量,在发出这一击后,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也更加……冰冷。那其中蕴含的、属于无数残魂的煞气和吞噬本能,似乎也因此被激发了一丝。
而他选择的方式……是无差别的“净化”。
虽然暂时缓解了危机,但这般酷烈的手段……
陆昭然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萦绕着丝丝缕缕未曾散尽的能量余波。他微微蹙眉,似乎对自己这一击的效果和消耗也有所评估。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沈星澜身上。
“蛊虫畏此力。”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非常之时,别无他法。”
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陈述。
就在这时,那名之前汇报的暗卫连滚爬地再次冲来,声音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难以置信:“陛下!神威!怪物……宫门外的怪物潮……退了!暂时退了!那些零散的也不敢靠近了!”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另一名暗卫却从相反方向疾奔而来,脸色甚至更加惊恐:
“报!陛下!后宫……冷宫废井方向!发现大量怪物聚集!它们……它们不像外面那些无头苍蝇,它们好像……在有组织地攻击废井周围的封印!还……还有几个穿着黑袍、看不清面目的人影在引导它们!”
冷宫废井?!
陆昭然和沈星澜瞳孔同时一缩!
那是宫中几处着名的“不祥之地”之一,常年封锁,传闻前朝便有妃嫔淹死其中,怨气不散。王瑾之前也曾在此出入!
难道那里才是蛊母分裂子蛊的真正源头?或者藏着其他秘密?那些黑袍人又是谁?
“玄武!”陆昭然立刻厉声喝道。
“臣在!”玄武立刻上前。
“带你的人,立刻去冷宫废井!格杀勿论!务必守住封印,查明情况!”
“是!”玄武毫不迟疑,点起一队最精锐的暗卫,如狼似虎般扑向后宫方向。
陆昭然目光再次投向宫外。虽然第一波冲击被暂时击退,但更远处,那些被惊散的蛊人和乱民似乎又开始重新汇聚,更多的黑点从街巷中涌出,仿佛无穷无尽。
而先前那隐约听到的、有组织的军队脚步声,似乎也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又像是隐藏到了更深的阴影之中。
敌人在暗,我在明。
蛊患未除,内奸未清。
陆昭然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体内因刚才那一击而微微躁动的力量。他走到沈星澜面前,看着她依旧虚弱却写满担忧的脸。
“还能撑住吗?”他问。
沈星澜重重点头:“陛下放心,臣女……绝不会变成它们的傀儡。”
“好。”陆昭然目光深沉,“跟朕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钦天监。”陆昭然抬头,望向皇宫中最高的那座建筑,眼底金光流转,“朕要看看,这京城之下,到底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朕要借这天时地势……彻底结束这场闹剧!”
他需要更高的视野,需要调动更大的力量。而钦天监的观星台,是皇宫乃至京城的制高点,也是历代观测天象、偶尔举行祭祀之地,或许能借助其特殊之处。
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和防御。
他要主动出击,哪怕要动用这具身体里,那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掌控的、危险而恐怖的力量。
他扶起沈星澜,一步步走下勤政殿的高阶,朝着钦天监的方向走去。
所过之处,宫人无不惊恐跪伏。
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走向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未来。
而皇宫之外,暂时的寂静之下,是更深、更暗的汹涌波涛。
立冬的京城,已然成为巨大的蛊瓮。
而执瓮之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