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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如同暂时退潮的野兽,蛰伏在胃袋深处,留下火烧火燎后的空虚和钝痛。墨衍蜷缩在废弃管道冰冷滑腻的角落里,意识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浮沉。腹中那块坚硬如石、酸涩发霉的黑面包和那点带着腥味的肉丝骨髓,提供的热量微乎其微,却像投入干涸河床的一瓢水,强行唤醒了身体一丝残存的生机。

身体的剧痛并未消失,断裂的肋骨在每一次呼吸时依旧带来撕裂般的钝痛,左臂被固定着,稍微动弹就牵扯着骨裂处的剧痛,左腿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黑髓膏和石碑暖流的双重作用下,灼痛和麻痹感减轻了,但每一次挪动,依旧像有生锈的锯齿在骨缝里拉扯。最深处,识海依旧是干涸龟裂的焦土,每一次尝试凝聚模糊感知,都带来针扎般的眩晕和刺痛,范围也仅限于身周数尺。

但,他活过来了。从磐石镇的血火,到荒野的追杀,再到这黑石堡腐臭泥沼里的挣扎,他撑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管道外透入的光线比昨日更亮了一些,预示着白昼的到来。污浊的空气里,垃圾堆的恶臭、劣质油脂燃烧的黑烟、以及一种更浓烈的、混合着汗臭和血腥的躁动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从洞口涌入。

墨衍缓缓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瞳孔适应了微弱的光线,闪烁着一种疲惫却更加冰冷坚韧的光。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受着伤势的变化。左臂的固定带来些许支撑感,虽然剧痛依旧,但至少骨头没有进一步错位。左腿的麻木感减轻了很多,伤口边缘被黑髓膏强行压制的暗紫色似乎淡去了一丝,虽然依旧肿胀狰狞,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灼痛和麻痹感,被一种更清晰的、属于正常伤口的钝痛所取代——这是好转的迹象,尽管极其缓慢。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固定左臂的简易夹板,用布条蘸着洞壁上凝结的、相对干净一点的冷凝水,仔细清洗手臂的污垢和肿胀处的淤血。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然后,他再次拿出疤脸莉给的那袋劣质黑髓膏。袋子已经瘪下去一小半。

他犹豫了一下。药膏所剩不多,必须省着用。最终,他只挖出绿豆大小的一点点,忍着那短暂却剧烈的冰针攒刺感,极其精准地涂抹在左腿伤口最深、边缘颜色最暗沉的几处关键节点上。药力渗透,带来熟悉的清凉和压制感。左臂的骨裂处,他没有再用药膏,只是重新固定好。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喘息。腹中的饥饿感再次清晰起来,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食物!他需要更多的、更有营养的食物!还有…药物!尤其是治疗骨伤和恢复精神的药物!斗篷人留下的高品质黑髓膏粉末早已用完,疤脸莉给的劣质货也支撑不了多久。他需要真正的药,而不是靠意志和石碑火种硬抗。

更重要的,他需要情报!关于“渊先生”的情报!荆红兽皮卷上唯一的线索,是他在这座法外之地立足、修复石碑、寻找力量的唯一希望!他不能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片腐臭的泥沼里乱撞了。

目标明确:黑市。

白天穿行时,他模糊感知捕捉到过一些信息碎片。在棚户区靠近内城边缘的地方,有一片更加混乱的区域,被称作“臭鼬巷”。那里是各种见不得光交易的集散地,情报、赃物、违禁品、甚至奴隶…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或者“命”,都能在那里找到门路。

“钱”?墨衍摸了摸身上。除了那把豁口的厚背砍刀,几块从荒野尸体上搜刮的、成色低劣的银币和铜板,以及怀里那冰冷沉重的石碑碎片,他一无所有。

石碑…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冰冷石块。它会是“钱”吗?那个收赃的老鬼,还有疤脸莉,都曾对这块“破石头”投以异样的目光。还有斗篷人那句“很吵”…这块死寂的、布满裂痕的石碑,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无论如何,必须去试试。

他再次将石碑拖到管道更深、更黑暗的角落,用污泥和垃圾碎片仔细掩盖好。这一次,他特意在掩盖物上撒了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浓烈臭味的污泥,试图掩盖石碑本身那若有若无的、被斗篷人称为“吵”的波动气息。

然后,他抓起那块用作武器的锈蚀铁片,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弓着腰,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再次钻出了废弃管道。

白天的棚户区,喧嚣更甚。泥泞的小路上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声、争吵声、金属敲打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烦躁的噪音海洋。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胶体,劣质油脂燃烧的黑烟呛得人喉咙发痒。

墨衍低着头,拖着依旧疼痛的左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破烂带血的衣服在这里并不罕见,但他脸上那种失血的苍白和眼中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冰冷,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他不再选择最阴暗的角落,而是混入相对人流密集的主干道边缘,利用人群作为掩护,同时模糊感知如同无形的触角,在枯竭的识海中艰难地延伸,警惕地扫描着身周几尺范围内的恶意和危险气息。

他小心地避开那些带着明显“黑爪”爪印标记的巡逻队,避开眼神凶狠、三五成群的帮派分子。模糊感知虽然范围小且模糊,但配合他敏锐的观察力,几次险险避开了潜在的麻烦。

随着深入,周围的建筑变得更加“高大”和“规整”——当然,是相对而言。更多由废弃金属板和粗粝黑石搭建的二三层棚屋出现,上面挂着各种歪歪扭扭的招牌,写着诸如“老瘸铁匠铺”、“毒寡妇药汤”、“鼬鼠情报屋”之类充满粗粝感的名称。空气里的气味也更加复杂,劣质香料的刺鼻、某种化学药剂的酸味、以及更浓烈的血腥和汗臭混杂在一起。

终于,在穿过一条两侧堆满巨大、锈蚀齿轮和废弃蒸汽锅炉残骸的狭窄通道后,一片更加混乱、光线也更加昏暗的区域出现在眼前。

“臭鼬巷”。

这里几乎没有“街道”的概念。各种歪斜的棚屋、废弃的金属集装箱、甚至半埋在地下的巨大管道口,构成了迷宫般的结构。狭窄的“通道”被各种地摊挤占得几乎无法通行。摊位上摆放的东西千奇百怪:锈迹斑斑、带着可疑暗红色污渍的武器;装在脏兮兮玻璃瓶里、颜色诡异、冒着气泡的液体;各种扭曲变形、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金属零件;甚至还有被关在狭小铁笼里、眼神惊恐麻木的孩童和异族奴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劣质香水味、血腥味、汗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欲望和罪恶的躁动气息。

人流在这里更加拥挤,也更加危险。穿着各异、眼神闪烁的人们摩肩接踵。有背着巨大包裹、行色匆匆的拾荒者;有袒胸露背、肌肉虬结、身上带着狰狞伤疤的佣兵;有穿着肮脏长袍、兜帽遮脸、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疑似药剂师或灵能者;更多的则是眼神贪婪、如同鬣狗般在人群中搜寻猎物的掮客和打手。

无数道目光扫过墨衍,带着评估、漠然、以及毫不掩饰的贪婪。在这里,他这种带着伤、看起来落魄的新面孔,本身就是一种“商品”或“猎物”。

墨衍的心脏绷紧,如同上满了弦的弓。模糊感知被他催发到极限,在拥挤的人潮中艰难地捕捉着强烈的恶意和觊觎。他强迫自己镇定,目光在那些售卖药材和杂物的摊位上快速扫过。

一个摊位引起了他的注意。摊位很小,用一块沾满油污的黑布铺在地上。上面凌乱地摆放着几个粗糙的木盒和陶罐。木盒里是各种晒干的、颜色暗淡的草药根茎,散发着或苦涩或辛辣的气味。陶罐里则是一些研磨成粉的矿物和骨粉。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蜷缩在摊位后的阴影里,眼睛浑浊,如同蒙着一层灰翳。

墨衍拖着伤腿,挤到摊位前。他指着其中一个木盒里几根干瘪发黑、带着根须的植物根茎——那东西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辛辣味,他曾在磐石镇的古籍里见过类似描述,似乎对骨伤有些许作用。

“这个…怎么换?”墨衍的声音嘶哑干涩。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墨衍一眼,又扫过他破烂带血的衣服和苍白的脸,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指甲缝里满是黑泥:“三…三个银毫子…或者…等值的…东西。”

三个银毫子!墨衍的心沉了下去。他身上搜刮来的银币加起来,成色极差,恐怕连一个银毫子都换不到。他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仅有的几块劣质银币和铜板,摊在手心:“只有这些。”

老头瞥了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贪婪,他摇了摇头,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墨衍腰间别着的那把豁口厚背砍刀:“刀…留下…东西…拿走。”

墨衍握着刀柄的手指瞬间收紧!这把刀是他从磐石镇带出来的唯一武器,一路陪着他厮杀求生,是他最后的依仗!他不可能用它换几根不知效果的草药!

“不换。”墨衍的声音冰冷下来,收起那几枚可怜的铜板,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老头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一种狡黠,“看你伤得不轻…骨头也裂了吧?想活命…光靠那点黑泥膏…可不够…” 他浑浊的眼睛在墨衍身上逡巡,最后落在他空荡荡的腰间和怀里——那里似乎藏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或者…你身上…还有什么…‘硬货’?”

墨衍心中一凛,脚步顿住,没有回头。模糊感知捕捉到老头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贪婪和试探的气息。

“没有。”他冷硬地吐出两个字,加快脚步,迅速挤入旁边更加拥挤的人流中。他能感觉到老头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目光,在他背后停留了片刻,才不甘地移开。

这次试探让他更加清醒。在这里,没有“钱”,寸步难行。他那点可怜的家当,连最劣质的草药都买不起。

他继续在混乱的摊位和人流中艰难穿行。目光扫过那些售卖武器、护甲、甚至情报的摊位,价格都高得令人绝望。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缠绕他的心脏。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污浊的绝望淹没时,一个贼眉鼠眼的身影,如同泥鳅般从旁边一个售卖各种破烂金属零件的摊位后面钻了出来,拦在了墨衍面前。

来人身材矮小精瘦,穿着一件油腻发亮、打满补丁的皮马甲,尖嘴猴腮,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闪烁着精明和贪婪的光芒,像极了一只常年在地沟里钻营的老鼠。他搓着双手,脸上堆起一个夸张的、带着谄媚的笑容:

“这位兄弟!新来的吧?看您这气度,这风采!啧啧,虽然带了点小伤,但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在下‘老鬼’,专门帮人处理些…嗯…不太方便露面的‘小物件’,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他一边说,那双小眼睛一边像探照灯一样在墨衍身上快速扫视,从破烂的衣服看到苍白的脸,最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精准地锁定在墨衍那虽然破烂但依旧鼓囊、显然抱着重物的怀里!

“兄弟,看你走路都费劲,还抱着这么个大宝贝?累不累啊?”老鬼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自来熟的亲昵,“来,让老鬼我开开眼?说不定…能帮你找个好买家,换点救命的钱和药呢?”

墨衍停下脚步,身体微微绷紧,握着锈蚀铁片的手藏在袖子里。模糊感知瞬间锁定这个“老鬼”。对方身上没有强烈的恶意,只有一种纯粹的、赤裸裸的贪婪和算计。他像一只经验丰富的鬣狗,在评估猎物的价值。

“一块…破石头罢了。”墨衍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戒备,试图轻描淡写。

“破石头?”老鬼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带着一种“我懂”的了然,“兄弟,这你可就外行了!在这黑石堡,就算是块茅坑里的垫脚石,只要够硬、够沉,都能换俩铜板!” 他搓着手,语气更加热切,“来来来,让老鬼我掌掌眼?放心,不收你鉴定费!就当交个朋友!”

墨衍沉默着,没有动。他的目光扫过周围,这条狭窄的巷子相对僻静一些,但依旧有人流经过。远处,几个穿着皮甲、眼神凶狠的壮汉正靠在一个集装箱旁,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视着这边。

老鬼似乎看出了墨衍的顾虑,嘿嘿一笑,指了指旁边一个更加阴暗的、堆满废弃木箱的角落:“这里人多眼杂,咱们去那边?清净!放心,我老鬼在这‘臭鼬巷’混了十几年,口碑那是响当当的!讲究的就是一个信誉!”

墨衍犹豫了一下。理智告诉他,这个“老鬼”绝不可信。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急需情报,急需知道这块石碑在别人眼中到底有没有“价值”,哪怕是一点点。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者说,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跟着老鬼挪到了那个阴暗的角落。浓重的霉味和木料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快!拿出来让老鬼我开开眼!”老鬼搓着手,眼神热切得几乎要冒出绿光。

墨衍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破烂衣襟的一角,露出了怀中那冰冷、沉重、布满狰狞裂痕的黑色石碑碎片。

昏暗的光线下,石碑那粗糙、死寂、布满蛛网般裂痕的表面,没有任何光泽,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就像一块刚从某个废墟深处挖出来的、最普通不过的顽石。

老鬼脸上的热切笑容,在看到石碑真容的瞬间,如同被冻僵的泥塑,骤然凝固了。他凑近了一步,眯着小眼睛,几乎是贴着石碑表面仔细打量,甚至还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那粗糙的裂痕上摸了摸,又屈指敲了敲。

“咚…咚…” 声音沉闷,毫无回响。

“这…”老鬼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被戏弄般的恼怒。他直起身,夸张地拍了一下大腿,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浓浓的嘲讽:

“嘿!小子!你他妈耍我老鬼玩呢?抱块破石头当宝贝?这玩意儿除了沉,还能干啥?当个压舱石都嫌它形状太怪!两个铜板!卖不卖?两个铜板我都嫌亏!”

墨衍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果然,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一块毫无价值的废石。他沉默着,拉上衣襟,准备转身离开。失望和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

“等等!”老鬼突然又叫住了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转折。他那双小眼睛里,之前的失望和恼怒瞬间消失,重新闪烁起精明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试探性的光芒。

他搓着手,凑得更近,几乎贴着墨衍的耳朵,一股浓烈的口臭和劣质烟草味喷在墨衍脸上:

“不识货?…嘿嘿,那换个路子!”他眼珠滴溜溜一转,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渊先生’…听说过没?最近…这位爷可是放出风来了,高价收稀奇古怪的‘古物’…尤其是那种…带点特殊纹路的、或者根本看不懂是啥玩意儿的东西!”

老鬼刻意加重了“渊先生”和“特殊纹路”几个字,那双小眼睛如同钩子,死死盯着墨衍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这块破石头…”老鬼用下巴点了点墨衍的怀里,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蔑,却又充满了诱导,“看着是没啥用…但胜在够老!够破!上面这些乱七八糟的裂痕…啧啧,说不定在渊先生那儿,就能当个‘古物’研究研究呢?运气好…能换顿饭钱也说不定!”

墨衍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骤然松开!狂跳起来!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冰冷的失望后急速冷却!

渊先生!

荆红兽皮卷上的名字!他苦苦追寻的目标!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了!

巨大的冲击让他身体瞬间僵硬,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但他立刻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种疲惫、麻木、带着点被嘲讽后的愠怒表情。只有抱着石碑的左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猛地抬起头,迎上老鬼那双充满探究和算计的小眼睛,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戏弄后的不耐烦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底层挣扎者听到“钱”时的本能关注:

“渊先生?在哪?怎么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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