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知寨营前战云屯,夜遁仓惶似丧豚。
血洗密室得铁券,通敌密信证如山!
上回书道,西门庆于西门宗祠行家法,血溅祖庭,更得西门林与杨彪勾结买凶之铁证!胸中孽火焚天,恨意盈野,当即点齐本部精兵悍将,杀气腾腾直扑阳谷与东平府交界的杀虎寨杨彪知寨大营!
这知寨大营,位于阳谷县城北六十公里处,依山而建,扼守东平府与大名府要道。传闻李世民巡游至此,忽然有一头吊睛白额大虎闯进人群,伤了好几个人。李世民搭弓追了三天三夜,在此崖跟老虎搏杀,最后一箭射穿虎眼,自己也被虎爪划得浑身是伤。为了记念他除害的壮举,就把这地方改叫“杀虎寨”。那支带血的箭杆,后来被供在寨中武庙里,成了寨子的护身符。
虽非边关重镇,然寨墙高厚,箭楼耸立,平日亦有数百兵丁驻守。杨彪自恃朝廷命官,手握兵权,更兼背后有姐夫黄都监撑腰,朝堂有叔父杨戬一党若隐若现的庇护,向来不将知寨、县令甚至府尹梁中书放在眼里。上次到清河县与西门庆结下梁子,还得了二百纹银赔偿。不到一两个月光景,岂料西门庆竟敢率兵直叩营门!
是日黄昏,残阳如血。知寨大营辕门紧闭,吊桥高悬。寨墙之上,弓弩手张弓搭箭,刀牌手严阵以待,气氛凝重如铁。营门楼前,杨彪身披铁甲,按剑而立,面皮铁青,眼神惊疑不定。他万万没想到,西门庆竟敢如此胆大,竟会率营兵来找他麻烦,更没想到自己与西门林的往来信件竟会落入其手!
营外旷野,西门庆一马当先,绯色官袍在血色残阳下格外刺目,两侧站着白仁兴、应伯爵、周福。身后,李从龙、谢希大、牛三、王魁四员悍将顶盔掼甲,杀气腾腾。唯有王前与吴天德留在阳谷县处理后事。再后是一百余名精锐团勇,刀出鞘,箭上弦,列成冲锋阵势,肃杀之气直冲霄汉!一面“西门”字大纛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索命战旗!
“杨彪!”西门庆勒住战马,声音如同寒冰裹着烈焰,穿透寨墙,“尔身为朝廷命官,贵为知寨!不思保境安民,反勾结西门林等奸佞之徒,买凶行刺本官!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还不速速打开寨门,自缚请罪!更待何时?!”
寨墙之上,杨彪心头狂跳,面上却强作镇定,厉声喝道:“西门庆!休得血口喷人!本官坐镇寨口,秉公执法,岂容你这等暴发户肆意污蔑?你私蓄甲兵,窝藏逃犯,还敢擅闯军营,形同谋反!识相的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本官依律行事,将尔等乱箭射杀!”
“依律行事?”西门庆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怨毒与嘲讽,“好个依律行事!杨彪!你与西门林往来密信在此!你亲笔所书,买凶刺杀,酬金几何,时间地点,一清二楚!更有你索要‘介绍费’之丑态!此等铁证,你还有何话说?!”他高举那几封密信,在残阳下如同烧红的烙铁!
寨墙上顿时一阵骚动!兵丁们虽不明就里,但见西门庆如此笃定,气势如虹,再看自家知寨脸色变幻不定,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加之经常克扣军饷,本就一肚子怨气,岂肯替他卖命,士气顿时萎靡了三分之一。
“兄弟们,我乃李从龙。”李从龙纵马上前,高声呼道:“黄都监与杨知寨相勾连,肆意克扣军饷,私吞军粮,竟诬我谋反,想至我于死地。幸亏我跑得快,得遇西门官人,现在团练营任职。我们只是来向杨知寨讨个说法,并非来攻打山寨,请兄弟们勿动干戈!也勿需替杨彪这小人卖命!”
城墙上有几个老兵认得是李从龙,就私下里叽哩咕噜起来。
“放…放箭!给本官射死这狂徒!”杨彪被当众揭破丑行,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嘶吼!
然而,墙头弓弩手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率先放箭!西门庆如今是朝廷敕封的团练使、县尉,名正言顺!杨彪勾结外人刺杀同僚,已是天理难容!众兵丁多是本地招募,谁愿为杨彪这腌臜事背个“谋杀上官”的泼天大罪?
“谁敢?!”李从龙一声暴吼,如同平地惊雷!他猛地摘下背上铁胎弓,张弓如满月,一支狼牙重箭带着凄厉破空声,闪电般射向杨彪头顶的寨旗旗杆!
“咔嚓!”一声脆响!碗口粗的旗杆竟被一箭射断!那面绣着“杨”字的知寨大旗,如同被斩断头颅的死蛇,颓然坠落,砸在寨墙之上!
“杨彪已倒!降者不杀!”王魁趁机振臂高呼!团勇们齐声呐喊,声震四野:“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寨墙守军本就军心动摇,又见主将旗帜已倒,西门庆一方气势如虹,更有李从龙这等神箭震慑,哪还有半分斗志?只听“哐当”、“哐当”之声不绝,不少兵丁竟吓得直接抛下兵器!
“废物!一群废物!”杨彪见大势已去,惊骇欲绝!他深知西门庆心狠手辣,自己前头诈了他二百银头,若今落其手,不说必死无疑,但至少折了锐气失了脸面,少不得一顿羞辱!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知寨威仪、朝廷脸面,一把推开身边亲兵,连滚带爬冲下寨墙,口中嘶声狂叫:“顶住!给本官顶住!亲兵队!随本官来!”他带着十几名心腹死士,竟不顾营寨,直扑后营马厩!
“大人!杨彪要逃!”眼尖的王魁立刻发现。
“追!勿伤性命,活捉此厮”西门庆虽然眼中戾气爆射,但心里还惦记着杨夫人(杨彪之姐)的好,何况还有杨戬杨公公这颗大树庇护,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拧得清的。马鞭一指,“李从龙!谢希大!率骑兵给我追!只能活捉,勿伤性命。其余人等,随某进入大营!”
“得令!”李从龙、谢希大怒吼一声,各率二十名精锐马队,如同两股钢铁洪流,绕过营寨,风驰电掣般向杨彪遁逃方向追去!马蹄踏地,声如奔雷!
西门庆则拔出腰间佩刀,刀锋直指知寨大营辕门:“冲!”
“杀——!”牛三、王魁如同两头出闸猛虎,率领步卒团勇,扛着临时砍伐的巨木,呐喊着冲向辕门!营内守军早已丧胆,见杨知寨已逃,急急地放下吊桥,打开辕门!王魁率众一拥而入!营内顿时杀声震天,结果兵不血刃,纷纷跪地请降。
西门庆在亲卫簇拥下,策马缓缓踏入这已无抵抗的知寨大营。火光映照着他冰冷的脸庞,营中兵丁跪伏道旁,瑟瑟发抖,如同待宰羔羊。他目光如电,扫过一座座营房,最终定格在营寨最深处、守卫最为森严的中军大帐!
“搜!给某仔细的搜!凡杨彪往来书信、账册、印信,一件不许遗漏!”西门庆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向中军帐。他心知肚明,杨彪身为杨戬党羽,盘踞清河多年,营私舞弊,贪赃枉法之事必多!若能搜得些把柄,不但可坐实其刺杀之罪,更可捏住杨公公一脉的短处!
牛三、王魁领命,带人如狼似虎冲入大帐,翻箱倒柜,砸墙撬板。帐内陈设奢华,金银器皿、古玩字画堆积,显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得。然翻检半晌,所获无非是些贪墨军饷、盘剥商旅的普通账册,并无致命之物。
“大人!这有个暗格!”牛三在杨彪那张巨大的紫檀木帅案下,发现一处机括。用力一按,“咔哒”一声轻响,案旁一块厚重的青石板竟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阴冷霉湿之气扑面而出!
“密室?!”西门庆眼中精光一闪,“下去看看!”
王魁艺高人胆大,擎起火把,率先跃入。牛三紧随其后。西门庆在亲卫护卫下,也步入这幽深密室。密室不大,却堆满箱笼。撬开一看,尽是黄白之物,珠宝玉器,价值远超账册所载!而在密室最内侧,一个毫不起眼的乌木小匣,被数道铜锁牢牢锁住,显得格外神秘。
“劈开!”西门庆下令。
牛三抡起巨斧,几下劈开铜锁。王魁小心打开木匣。
匣内并无金银,只有几封火漆密封的书信,一方非金非玉、刻着奇异狼头图案的令牌,以及一份折叠整齐、盖满朱红大印的羊皮文书!
西门庆拿起书信,就着火光拆开火漆。只看了几行,他脸色骤变!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这信竟是杨彪写给辽国南京(今北京)留守耶律淳的心腹谋士萧干的密信!信中言辞谦卑,极尽谄媚,不仅透露了大宋河北诸路边防虚实、驻军调动,更承诺为辽国提供清河一带的粮草通道,只求辽国大军南下时保其富贵!落款处赫然盖着杨彪的私章与武知寨官印!
再拿起那份羊皮文书展开,竟是一份用契丹文和汉文对照书写的密约!内容更是触目惊心:杨彪承诺,若辽国大军攻破大名府,他愿为内应,献出清河,助辽军控制运河粮道!辽国则许其世镇清河,裂土封侯!文书末尾,除了杨彪的签名画押,竟还有一个熟悉的朱红印记——赫然是当朝官家身边的红人杨公公杨戬的“监垣”小印!虽非杨戬亲笔,但此印出现,足以说明杨戬一党与辽国暗通款曲,杨彪所为绝非孤例!
至于那方狼头令牌,入手沉重冰寒,狼眼镶嵌着幽绿宝石,背面刻着契丹文“南院枢密”四字,显然是辽国南院枢密院签发的信物,持此令牌,可在辽国控制区畅通无阻!
“通…通敌卖国?!”西门庆握着这些铁证,双手竟微微颤抖!忙支开左右,独留自己在密室里思忖。西门庆虽狠毒,虽贪权,却也知此乃诛灭九族、遗臭万年的泼天大罪!万万没想到,杨彪这厮,为了一己私利,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更牵扯出杨公公这棵擎天大树!
震惊之余,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巨大的野心,如同毒草般在西门庆心中疯狂滋长!此等铁证,足以扳倒杨彪,夷其三族!更是一把足以捅破天、直刺杨公公心脏的利刃!若能善加利用…
“大人!李将军他们回来了!”帐外亲卫急报。
西门庆迅速将密信、密约、令牌收好,藏入贴身暗袋,强抑住翻腾的心绪,快步走出密室。
李从龙、谢希大大步走入中军帐,脸上带着愤恨与不甘。李从龙单膝跪地:“禀大人!末将等追出三十余里,于野猪林截住杨彪!那厮身边死士拼死抵抗,被我等捕获殆尽!眼看就要擒住那狗贼,不料林中忽起大烟,伸手不见五指!混乱之中…竟被那狗贼…走脱了!只…只抢回此物!”他双手奉上一物。
西门庆定睛一看,竟是杨彪那顶代表知寨身份的鎏金铁盔!盔上镶嵌的红缨已被血污浸透,一道深深的刀痕几乎将其劈开!
“废物!”西门庆心里暗自骂道,一脚踹翻帅案!金银器皿叮当滚落一地!他心中既恨李从龙未能擒捉杨彪,又隐隐觉得杨彪此时潜逃,…对自己掌握这通敌铁证可能不利?光有证物,没有证人证言等形成证据链,也许…
他强压怒火,盯着那顶残破的头盔,又摸了摸怀中那滚烫的铁证,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复杂的光芒,怪不得在祖坟前行刺的是塞北双煞,还有那只辽东毒箭。杨彪虽遁,然其通敌卖国之罪,已是板上钉钉!有此铁证在手,这军寨,这河北,乃至那东京城中的滔天富贵…似乎都已向他敞开了大门!然则,这扇门后,是登天云梯?还是万丈深渊?
“传令!”西门庆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即刻封锁知寨大营!王魁,你亲自带人,将这些俘虏押送到县衙交知县处理。某要亲自去大名府梁中书处,禀明原委!请梁大人定夺!其余人等,随王教头…班师清河!”
正是:
知寨夜遁雾锁林,通敌铁证重千钧。
大名府路风云起,孽海浮沉谁主沉?
欲知梁中书如何处置此惊天大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