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傀宗主殿前,众人刚刚经历大难,那股劫后余生的悲凉和肃穆气氛,还没来得及凝聚起来,就被守拙老道和陈百万的争论打断了。他们俩热烈地讨论着“灵液该怎么存放才能显得更珍贵、卖出更好的价钱”,以及“该如何找到那些正好需要灵液的人,直接把东西送到他们手里”。这片残破的废墟之间,竟然飘起一股与周遭破败景象全然不符的、精打细算、讨价还价的味道。
阿阮清冷的目光如水银泻地,缓缓扫过这略显荒唐的场面,并未动怒,亦无斥责,只是淡淡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似蕴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清晰地穿透所有嘈杂,落入每个人耳中:
“哭嚎无益,算计容后再议。”
简简单单八个字,便让正掰着手指头、唾沫横飞地计算能从中攫取多少灵石的守拙与陈百万同时噤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灵雀,下意识地挺直腰板,摆出恭听教诲的姿态。
“当下紧要,有三。”阿阮语速平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她所言便是法旨,“其一,全力救治伤患。此事由阿木主导,药尘子从旁辅佐,所需一切药材丹石,皆可调用,不必吝啬。”她眸光转向仍在伤员中沉默穿梭、指尖流淌翠绿生机的阿木,以及一旁抱着裂丹炉、满脸肉痛彷徨的药尘子。
阿木的木头脑袋上下动了动表示“领命”随后治疗的动作似乎更快更稳了几分。药尘子则苦着脸,唉声叹气地应了声“谨遵师姐法旨”,心中已在飞速盘算自己那点压箱底的宝贝药材还能剩下几成。
“其二,”阿阮的目光掠过勉强还能站立的凌绝剑、挣扎欲起的天阵子等人,“即刻着手修缮宗门,清理废墟,重建各处防护阵基。待欧冶子苏醒恢复,便需全力投入。”
凌绝剑抱拳领命,纵然面色苍白,剑气微弱,脊背却挺得如一柄宁折不弯的孤剑。天阵子挣扎着想爬起来立刻推算重建阵法所需耗材,却被药尘子没好气地一把按了回去:“老实在那躺着!先把你自己那五痨七伤喘匀了再说!阵法的事不急这一时半刻!”
“其三,”阿阮最后将目光落在守拙以及他身旁竖着耳朵、眼神精光闪烁的陈百万身上,“守拙,你与陈家主,须确保栖凤山极品灵脉稳定产出,万无一失。宗门重建,日后一切用度开销,皆系于此脉。若有半分差池……”她的话语微微一顿,并未言明后果,但守拙与陈百万却同时感到后颈一凉,仿佛被无形寒刃掠过,忙不迭地将胸脯拍得震天响,赌咒发誓。
“师姐祖宗放心!矿在人在!矿亡…呃,矿肯定不会亡!” “仙子放心!百万这就亲自去矿上盯着!日夜不休!绝不让每日产出掉下一块灵石!否则您拿我是问!”
分派已定,阿阮手腕轻翻,也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卷非帛非金、非纸非皮,材质古旧异常、泛着淡淡岁月光泽的卷轴,随手便抛给了守拙。
守拙手忙脚乱地接住,只觉得那卷轴入手竟是异乎寻常的沉重,透着一股苍茫、浩瀚、令人心旌摇曳的古老气息。卷轴之上,用某种他完全无法辨识的古老符文书写着密密麻麻的细小字迹与复杂图样,他只是怀着敬畏之心粗略一扫,便觉头晕目眩,神魂震荡,差点没脱手将其摔落在地。
“这…这是…?”守拙声音发颤,双手死死抱住卷轴,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又像是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上古‘周天星斗护山大阵’残卷,”阿阮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门前积雪,“若能修复完整,全力催动之下,或可抵挡真正仙人倾力一击。所需诸般材料名录附录于后,你等需抓紧时机,尽力搜集。”
“噗通!”一声,守拙道人双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却仍死死将那份残卷搂在怀里,抖得如同风中筛糠,“周…周天星斗…仙…仙人一击?!”他呼吸急促得如同拉风箱,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凸出眼眶,他颤抖着手指,飞速地扫过材料名录首页的前几行,然后脸色瞬间从极致的狂喜亢奋变成了惨无人色的绝望,“九幽寒铁…需万斤?!星辰核心碎片…三枚?!太古元磁神山…要整整一座?!这…这这…师姐祖宗!您就是把咱灵傀宗连人带地皮打包卖了,恐怕也凑不出这单子上的一件零头啊!”
陈百万也按捺不住好奇,凑过去飞快地瞄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胖脸煞白,嘴唇哆嗦:“这…这哪里是什么护山阵法…这分明是个无底洞般的吞金巨兽啊!”
阿阮却不再看他二人的惨淡脸色,微微抬首,眸光投向湛蓝如洗、看似平静无波的苍穹,其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九重云霄,洞悉那无形之中悄然投注下来的、来自极高远处的淡漠视线。她轻轻自语,声音低微得只有近前的陈峰能隐约捕捉到一二:“动静闹得大了些…果然已引来了些注意。往后…须得再谨慎些了。”
言罢,她收回那似乎能望断虚空的目光,转而看向身旁侍立的陈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陈峰师弟。”
“在!师姐有何吩咐!”陈峰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背,神情肃然。
“带上你的量天尺,”阿阮淡淡道,“随我出门一趟,去讨要些应有的赔偿。”
“赔偿?”陈峰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守拙与陈百万却是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如同黑夜中点燃了两盏明灯!
“对啊!赔偿!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守拙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从地上蹦起来,“烈阳宗!百花谷!还有那藏头露尾的幽冥宗!那帮杀千刀的混蛋!跑来咱们山门又打又砸,伤我门人,毁我家园,岂能就这么轻易算了!必须赔!赔得他们倾家荡产!裤衩子都不剩!”
陈百万搓着一双胖手,眼中放光,那股商人的精明劲儿一下子全涌了上来:“正是正是!受了这般惊吓,得要压惊费!这大殿广场打得破破烂烂,重修的钱不能少!大伙儿耽误了修炼干活,补偿也得算上!丹药法宝用损了,更要照价赔足!还有……还有阿木道友出手相助,辛苦费绝不能亏待!我们陈家担着风险前来,花销损耗也得补回来!这一笔一笔,都得细细算明白!利息也得加上,就按仙盟最高规例来算!”
阿阮并未理会身后这两人瞬间爆发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财迷气息,只是对陈峰微微颔首:“时辰不早,走吧。”
说罢,她伸出纤纤玉手,一把抓住了陈峰的手腕。
还是那熟悉的配方!还是那熟悉的味道!
陈峰只觉眼前景物猛地一花,周遭的一切——倒塌的殿柱、焦黑的土地、甚至还在喋喋不休算计着赔款项目的师傅老爹——瞬间扭曲、拉长,化作无数模糊朦胧的色带向后疯狂飞掠!脚下的山河大地仿佛变成了一张被无形巨手急速卷动的浩瀚地图,方才还清晰无比的灵傀宗废墟眨眼间便缩小成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继而彻底消失于视野尽头!
恐怖的速度带来猛烈的狂风扑面,却奇异地并不凛冽刺骨,只是那速度快到极致,让他这金丹初期的神识都几乎无法捕捉沿途的任何细节,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只感觉到师姐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冰凉如玉,却稳定得如同亘古磐石,带着一种无可抗拒、无法理解的磅礴威力,拽着他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间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穿梭跨越!
缩地成寸!天涯咫尺!这才是真正的仙家无上大神通!
“哇啊啊啊——师姐!慢…慢点!我…我有点晕剑…啊不晕步!”陈峰忍不住失声惊呼,只觉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甩得移了位,早上吃的那点灵谷粥都快涌到喉咙口了。
“闭嘴,凝神,憋回去。”量天尺的声音在他腰间嗡嗡作响,尺身紧紧贴着他的道袍,似乎也在全力运转灵光以对抗这匪夷所思的恐怖速度,“土包子!没见识!这是真正的空间大神通!多少人穷极一生想体验一次都没门路!你敢吐师姐身上试试?赔得你下辈子都得在灵傀宗扫厕所!”
陈峰闻言,吓得赶紧拼命运转功法,强行压住翻腾的气海与不适感,努力适应这完全超出他认知范畴的极速。他勉强鼓起勇气低头向下望去,只见下方苍茫大地,山脉起伏蜿蜒如巨龙蛰伏,奔腾的大江大河望去宛如一根根纤细的丝带,无数城镇村落更是如同微小的积木模型,一闪即逝,根本看不清任何具体形貌。
然而,不过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就在陈峰感觉自己快要适应这种极致速度时,阿阮的速度却骤然减缓。
周遭那被疯狂拉长的模糊景物猛地一下恢复了正常。
陈峰只觉得脚下一实,已然稳稳站在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地界之上。
一股灼热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前方,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赤红山脉,山石仿佛被地火煅烧过一般,呈现出一种燃烧般的色泽。远处,一座最为高耸、仿佛要刺破苍穹的山峰之上,宫殿楼阁依山而建,在日光下反射着耀眼的金红光芒,隐隐有炽热的火灵气波动传来。一座巨大的、同样由赤红岩石雕琢而成的山门牌坊巍然矗立,隔着老远,都能看清上面两个龙飞凤舞、灼灼生辉、仿佛有火焰流淌的霸气大字——烈阳宗!
山门前,仅有寥寥数名身着赤红服饰的守山弟子,正无精打采地靠着滚烫的石柱打盹,或是低声交谈,个个面带疲惫与忧色,显然还未从之前跨界远征却灰头土脸败退回宗的打击中彻底恢复过来,也根本做梦都没想到,竟会有人敢在这个当口,直接打上门来!
陈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气势恢宏、却又透着一股外强中干败落迹象的烈阳宗山门,又看了看身边云鬓未乱、气息平稳、仿佛只是出门信步走了半里地的阿阮师姐。
这就…到了?前一刻还在自家那破败宗门废墟里听着师傅哭穷算计,这下一步跨出,竟就直接跨越了不知几万里山河,站到人家烈阳宗的大门口来…讨债了?!
这效率!这霸气!这完全不讲道理的强横!
阿阮轻轻松开抓着他的手,姿态优雅地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雪白衣袖,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烈阳宗那笼罩在淡淡红光之中、显然已全力开启的护山光罩,对身旁犹自处于震撼中的陈峰吩咐道:
“师弟,前去叫门。”
“啊?哦!好…好的师姐!”陈峰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撼与一丝莫名的兴奋,运足丹田灵力,气沉丹田,朝着烈阳宗那宏伟的山门方向,朗声喝道(他努力模仿着师姐那种仿佛天生地养、云淡风轻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语气):
“灵傀宗陈峰,奉我家师姐之命,特来收取贵宗的战争赔款!利钱按日计息,概不赊欠!速速开门相见!”
声音灌注灵力,如同滚雷般轰隆隆传荡开去,瞬间打破了烈阳宗山门前的沉寂,清晰地传入了山门之后。
那几个正打盹或闲聊的守山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睡意与闲情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个个面露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神色,齐刷刷地望向山门外那一道白衣胜雪、清冷如仙的身影,以及她旁边那个修为看着不高、年纪轻轻、口气却大得能吞下天的青衫少年。
灵傀宗?!他们怎么来的?!怎么可能这么快?!而且…还敢来要赔款?!是这世界疯了还是他们没睡醒?!
悬于陈峰腰间的量天尺微微震动,发出细小的、只有陈峰能听见的嗡鸣:“小子,台词背得还算顺溜,就是这气势嘛…还欠点凶恶火候,下次记得把‘概不赊欠’四个字,咬得更狠一点,带点杀伐之气!”
阿阮闻言,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目光在陈峰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古井无波的眸底深处,似乎…掠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淡淡赞许?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