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那口憋屈到极致的老血,喷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如同被强行压爆的浆果,又似失控的小型人造喷泉,殷红的血柱裹挟着滚烫的药力和心头淤积的闷气,在半空划过一道凄艳而短促的弧线,浓烈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眼前金星乱冒,不,那更像是碎裂的金瓦碎片在颅内疯狂旋转碰撞,耳朵里灌满了滚烫熔浆般的嗡鸣,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按进了粘稠、温热、散发着腥甜气息的血色糖浆里。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鼓膜,带来撕裂般的眩晕。
就在这五感混沌、意识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之际,一个如同恶魔低语般、偏偏带着欢快雀跃的声音,却异常顽强地、尖锐地钻进了他被嗡鸣塞满的耳朵眼:
“阿木乖!别光啃瓦片,凉飕飕的不消化!来,喝点师弟的活血,热乎!补身子!长力气!”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在陈峰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掀开仿佛灌了铅、重逾千斤的眼皮。视线模糊得像蒙了一层厚厚的血翳,他用力眨了几次眼,才勉强聚焦。
只见他那脑回路能绕修仙界三圈不止、行事逻辑堪比上古迷阵的师姐阿阮,正以一种令人发指的速度和精准——那速度,快过飞剑;那精准,堪比顶级炼丹师掐诀控火——抄起了脚边那个喂过萝卜、还顽固地沾着几块干涸泥巴的豁口破陶碗!她灵巧得如同扑食的灵猫,一个箭步上前,手腕轻巧地一翻、一兜!那破碗在她手中,竟似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了最精密的法器,不偏不倚,分毫不差,正好稳稳接住了陈峰喷溅在半空、尚未完全落地的那一小股犹自冒着丝丝热气的温热血线!
“滋啦……”
几滴滚烫的、蕴含着他苦修得来的灵力与活血丹霸道药力的精血,落入碗底那层干涸发硬的泥垢里,发出轻微而刺耳的灼烧声,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却带着诡异腥甜味道的白烟。那暗褐色的泥垢瞬间被染成一片污浊的暗红。
“阿阮!你干什么?!!”陈峰的魂儿是真的差点从嘴里和着血沫子一起喷出来!声音劈了叉,带着撕裂布帛般的嘶哑和血沫翻涌的咕噜声,“那是活血丹的药力!是小爷我苦修积攒、用来冲击瓶颈的精血!不是他娘的给你那破木头疙瘩熬的营养汤!!!”他气得浑身筛糠似的抖,每一根骨头都在咯吱作响,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震颤,恨不得立刻扑过去,把那个盛着他心头血的破碗抢过来,狠狠砸个稀巴烂,再踩上几脚!
极致的愤怒和无法言喻的荒谬感如同巨锤,再次狠狠砸在他本已失控翻腾的气海上。“噗——!!!”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比刚才更汹涌、更澎湃,如同决堤的血河,狂喷而出!滚烫的血点溅得他自己前襟一片猩红狼藉,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更多的则砸在地上,迅速汇成了一小洼刺目、粘稠、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鲜红水洼。他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全靠一口不甘心的怨气吊着。
“哎呀!师弟!你怎么这么浪费啊!”阿阮心疼得直跺脚,小脸上满是“暴殄天物”的痛惜。她端着那接了“头道血”、碗沿还在滴血的破碗,身体前倾,目光热切地盯着地上那滩更大的“二道血”,看那架势,竟是想再接再厉,用这破碗去舀地上的血洼!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在传授什么育木心经:“活血丹贵着呢!一滴都值好多灵石!阿木喝了肯定能长高!你看它啃瓦片多累啊,得补补……师弟你别急,师姐给你省着点……”
就在这时。
一直蹲在墙根阴影里、浑身那些神秘而复杂的金纹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仿佛正在全力“消化”那块坚硬金瓦碎片的木偶阿木,似乎被地上那滩新鲜、滚烫、蕴含着强大灵力波动的血液气息吸引了。
它那颗由不知名暗沉灵木雕琢而成的脑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生锈轴承强行转动的滞涩感,一寸寸地转向了地上那滩属于陈峰的血洼。
“咔…哒…”
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木头摩擦声响起。
它那没有眼珠、只有两个深邃凹槽的眼眶里,那两点原本只是安静燃烧的绿金光芒,骤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鬼火池塘,猛地剧烈跳动、闪烁了一下!光芒暴涨,瞬间照亮了它粗糙木脸上的一部分金纹,那光芒冰冷、妖异,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探究。
没有瞳孔,没有表情。
但陈峰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不是野兽对食物的贪婪,也不是法器对能量的吸引,而是一种……更高级的、冰冷的、带着一丝初生般懵懂却又令人无比心悸的“好奇”凝视。
那目光,如同无形的冰冷触手,牢牢地“粘”在了他刚刚喷涌而出、还带着他生命余温的血洼上。。
阿木迈开它那僵硬的小短腿,一步一顿地挪到血洼边缘。它低下木头脑袋,鼻子的位置——那里只有两道象征性的刻痕——几乎贴到了粘稠的血泊上。
“嘶…嘶……”一种极其轻微、如同老旧风箱漏气的抽吸声,从它喉间的木片缝隙里传出。它在嗅。
下一秒,一阵沉闷的“咕噜噜…咕噜噜……”怪响,如同烧开的泥浆在阿木那木质的胸腔里剧烈翻腾!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不好!”刚从柱子撞头表演中缓过一口气的守拙道人,猛地抬头,脸色“唰”地白了,“阿木!忍住!别乱喷!祖宗!那是……”
他话还没喊完。
只见木偶阿木猛地扬起那颗木头脑袋,脖子部位的关节发出“咔吧”一声脆响!它那张啃过金瓦、吞过玉佩的桐木大嘴,瞬间张到了极致,仿佛能吞下它自己的脑袋!
“噗——!!!”
一团拳头大小、裹挟着丝丝缕缕游走金纹的赤红色小火球,如同一个憋了许久的饱嗝,猛地从阿木的喉咙深处喷了出来!
这火球不大,但颜色极其诡异,赤红中带着点金边,速度却快得惊人!它拖着一道灼热的尾迹,带着一股混合了木头焦糊味、金属灼烧味和……一丝陈峰活血丹气息的怪味,如同长了眼睛的飞火流星,精准无比地射向——
守拙道人!
或者说,是守拙道人为了扑救墙上豁口(虽然豁口还在)而慌乱中丢在地上的、那本用麻绳穿起、边角卷得像老咸菜、打满了补丁、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沾满油渍和指印的——破烂账本!
“嗤啦——!”
小火球正中目标!
那赤红带金边的火焰极其霸道,瞬间就点燃了账本那饱经风霜、吸饱了油汗的脆弱纸张!火苗“腾”地窜起半尺高,贪婪地舔舐着那些承载着守拙毕生心血(抠门记录)的墨迹!
“嗷嗷嗷嗷——!!!我的账!!!我的命根子啊!!!”
守拙道人发出了一声比陈峰被啃瓦、比他自己撞柱子惨烈百倍的、足以撕裂苍穹的凄厉惨嚎!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痛苦,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以远超他年纪和修为的速度,一个饿虎扑食,连滚带爬地扑向那燃烧的账本!
什么形象!什么掌门尊严!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水!水!快拿水!”守拙道人手忙脚乱,一边用那宽大破旧的袖袍疯狂拍打火焰,试图用物理方式灭火,一边嘶声裂肺地朝阿阮和陈峰吼叫,老泪纵横,“我的灵石记录!我的欠款明细!我的收支平衡!全在里面啊!没了它,宗门明天就得喝西北风啊!!” 他拍打的动作太大,那本就破烂的袖子边缘沾上火星,也跟着冒起了黑烟,场面更加混乱。
阿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端着那半碗“活血汤”,手足无措地看着师父像个点燃的人形扫把在地上疯狂扑腾灭火,嘴里喃喃:“阿木……阿木吐火了?它……它不喜欢师弟的血吗?以前喂萝卜都吃的呀……”
就在这鸡飞狗跳、浓烟滚滚(主要是烧袖子和账本的烟)的混乱中心,谁也没注意到,刚才因为气急攻心加扑救动作过大,陈峰手腕内侧被地上尖锐的金瓦碎片划开了一道不算深但一直在渗血的口子。
混乱中,陈峰为了躲避守拙道人扑腾起来的火星和灰尘,下意识地用手撑地向后挪了一下。
“嘶……”掌心传来刺痛。他低头一看,手腕伤口处正好按在了一小片散落在地、沾染了他自己鲜血的赤阳金璃瓦粉末上。
金粉混合着粘稠的血液,糊在了伤口表面。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还在缓缓渗血的伤口,在接触到那混合了血液的金粉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伤口边缘的皮肉仿佛被一股温和的力量轻轻抚平,虽然没有立刻愈合,但血是真的止住了!甚至那刺痛感都减轻了大半!
陈峰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又看看地上那些沾了血、在混乱光线中显得更加妖异的金粉,一脸懵逼:“这……这玩意儿还能止血?”
另一边,守拙道人终于用整个身体压灭了账本上那顽强的火苗,代价是他的袖子彻底烧没了半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手里捧着那本烧掉了小半、边缘焦黑卷曲、冒着青烟的破账本,如同捧着爱人的骨灰盒,老泪纵横,浑身筛糠。
他心疼得嘴唇都在哆嗦,手指颤抖地抚摸着账本的“遗骸”,试图辨认那些被火焰舔舐得模糊不清的墨迹。就在他悲痛欲绝、目光涣散地扫过地面时,眼角余光恰好瞥见了陈峰手腕上那神奇止血的一幕,以及地上那些混合了血液、闪烁着微光的金粉。
守拙道人那双原本被绝望和泪水模糊的老眼,骤然间爆发出两道精光!那光芒,犀利得如同饿了三天的老财迷突然在垃圾堆里发现了一块狗头金!之前的悲痛欲绝瞬间被一种极致的、近乎狂热的探究欲所取代!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陈峰身边,一把抓住陈峰那只沾着血金粉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陈峰差点以为这老骗子要生啃了他!
“别动!”守拙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调,他死死盯着那止血的伤口和残留的金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里飞快地、神经质地念叨着:
“血…金粉…止血…赤阳金璃瓦…金精之气…活血丹药力…中和?催化?共生反应?不对不对…难道是…嘶…古籍上提过的…金灵固元?可那是炼体法门啊…这这这…成本…成本!一口瓦半斤米…一口瓦半斤米…” 他陷入了疯狂的计算与学术(?)思考,仿佛眼前不是徒弟的手腕,而是一座新发现的、闪闪发光的灵石矿脉!
陈峰被守拙这突如其来的“科学狂人”状态吓得汗毛倒竖,使劲想把手抽回来:“老骗子!你放开!又想算计小爷什么?!”
阿阮则端着碗,看看那边烧焦的账本和冒烟的师父,又看看这边被师父抓住手腕、一脸惊恐的师弟,还有旁边喷完火后似乎有点“蔫了”、眼眶绿金光都黯淡不少、正抱着自己木头肚子轻轻“打嗝”(冒出一小缕黑烟)的阿木……
她歪了歪头,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点点名为“困惑”的情绪,小声总结道:
“阿木吐火,师父冒烟,师弟喷血……今天,好热闹呀。”
陈峰看着这满殿狼藉:墙上触目惊心的大豁口(漏风),地上未干的血迹和焦黑的账本残骸,冒着烟、状若疯癫研究他手腕的老骗子,端着破碗一脸“岁月静好”的师姐,还有那个抱着肚子打嗝冒烟、仿佛在酝酿下一轮“惊喜”的木头祖宗……
“噗通”一声,他放弃了挣扎,直挺挺地躺回了冰冷的地面,双目无神地望着大殿顶上那个同样漏风的破洞,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惨的未来。
他抬起那只没被抓住的手,无力地捶打着地面,发出绝望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子:
“老头子……你当年买的哪是仙缘……你这是……提前给你儿子……订了一副……镶金边的……上等棺材板啊!!”
声音在空旷(且漏风)的大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愤和……认命般的荒凉。
(第十章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