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哑巴口秘洞!出发!”
沐林雪清冽如冰泉的声音斩断落鹰坪隘口呼啸的寒风,也斩断了残兵们心头的最后一丝惶惑。她玄铁鳞甲残破,肩甲下渗出的暗红冰晶在残阳下闪着微光,青袍染血翻飞,身形却挺立如雪峰青松,带着一股定海神针般的威严与决断。腰间贴身藏着的冰髓药包散发着恒定微弱的寒息,不仅压制着她体内翻腾的血邪寒毒,更似一捧冷泉,浇熄着怒火与悲怆,让她在绝境中保持着统帅应有的绝对冷静与洞察。
“黑水不屈!义军不灭!”残存的数十名战士,无论是黑水土兵还是沐家军老兵,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的光芒,压抑着声音嘶吼着,如同受伤群狼的低嗥!他们紧握手中残缺的兵刃,目光灼灼地望向那道青色的身影。
“萧老七!” “末将在!”一个身形精瘦、脸上带着冻疮疤痕的老兵踏前一步,抱拳领命,动作干脆利落,正是沐林雪口中熟知山形的斥候老七。
“你熟知此地山形路径,立刻寻找一条隐秘小径,务必在明日正午前,抵达哑巴口囤粮秘洞!沿途设置疑阵,掩盖踪迹!不得有误!” “得令!”萧老七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如狸猫般蹿入隘口后方嶙峋的乱石雪坡,眨眼消失不见。
“其余人等,检查兵刃伤情!分发所有存粮饮水!重伤者互相扶持,轻伤者护卫两翼!半刻之后,出发!”沐林雪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命令清晰果断,不容置疑。残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沉默而迅速地执行着命令,将所剩无几的干粮和皮囊中的饮水分匀。
“虚尘大师,”沐林雪转向盘膝调息的虚尘,目光中带着深切的托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你体内冰髓之力需尽快调和稳固,我体内寒毒亦需压制。此去哑巴口路程艰险,追兵在后,强敌(恭亲王大军)在前,我等皆在生死一线。望大师保重己身,亦为我等最后依仗!”
虚尘缓缓睁开双眼,眼底深处那丝因龙煞躁动而起的金芒已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却无比澄澈的佛光。他单掌竖于胸前,沉声道:“阿弥陀佛。元帅放心,虚尘必竭尽所能,护诸位周全,直至驱尽鞑虏!”他尝试运转内力,冰髓的清流在易筋经佛力的引导下,如同温润的春雨,滋养着干涸撕裂的经脉,虽远未恢复,却有一股新生的韧性与力量感在四肢百骸间悄然复苏。降龙木刀杵于雪地,刀身隐隐传来温润的禅意,与他此刻的气息融为一体,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雄气势。
半刻之后,队伍在萧老七留下的隐秘记号指引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落鹰坪隘口,一头扎入更加荒僻险峻的玉龙雪峰深处。
夜幕如墨,笼罩四野。寒风在陡峭的山脊间尖啸,卷起雪粒,抽打在脸上如同沙砾。队伍沿着几乎被冰雪完全覆盖的羊肠小径艰难跋涉,每一步都深可没膝。重伤员被同伴搀扶着,咬牙强忍痛楚,无人发出呻吟。唯有粗重的喘息和皮靴踏碎冰雪的咯吱声,在死寂的山夜中格外清晰。
沐林雪走在队伍中段,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后左右。她肩头的玄铁鳞甲在黑暗中隐去了光泽,唯有偶尔透过云层的微弱月光,映亮她紧抿的唇角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冰髓之力压制着寒毒,但强行赶路带来的消耗和肩伤深处的牵痛,依旧让她脸色苍白如雪。她紧握着一柄捡来的精铁弯刀,刀柄冰凉,却带给她一丝掌控感。
虚尘则走在队伍末尾,降龙木刀成了他最好的拐杖。他大部分心神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冰髓清流与易筋经佛力,如同在悬崖峭壁上行走的工匠,一点点修复着破损的经脉堤坝,同时警惕地安抚着玄囊深处那头被暂时驯服的凶兽。冰髓的寒意与佛力的温厚交织,带来一种奇异的清凉与暖和。
紧随其后的,是暗暗跟踪的三名持弩清兵!冰冷的弩箭在黑暗中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嗖!嗖!嗖!------
三支冷箭突然射向沐林雪!
沐林雪瞳孔骤缩!她旧力刚竭,新力未生,又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弩箭攒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浑厚精纯的内力自后方涌至!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猛地托住她腰间,强行扭转了她的落势!沐林雪只觉身体被一股沛然柔劲包裹,险之又险地与两支贴面而过的弩箭擦肩而过!第三支弩箭“噗”地一声深深扎入她左臂外侧的臂甲缝隙!
剧痛传来!沐林雪闷哼一声,身形踉跄落地!
出手的正是虚尘!他强行催动易筋经残存佛力,以“沾衣十八跌”的柔劲推送沐林雪避开要害,自身却因这剧烈牵动内力,引得经脉中冰髓与龙煞好不容易建立的平衡瞬间震荡,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毫不停留,降龙木刀带鞘横扫,如同金刚杵怒砸!
金刚不坏体·荡魔扫!
砰! 沉重的刀鞘带着风雷之势,狠狠撞在最后一名持弩清兵腰肋!那清兵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如同破布袋般横飞出去,撞在岩石上,筋骨碎裂!
“走!”虚尘一把抓住沐林雪未受伤的右臂,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喘息,拉着她头也不回地冲入官道对面稠密的雪松林!身后清兵惊恐的呼喝与远处哨卡的喧嚣迅速被黑暗吞没。
冰冷的月光透过雪松林的缝隙,吝啬地洒下些许微光。林中积雪更深,寒气刺骨。虚尘拉着沐林雪奔出里许,确认暂无追兵,才猛地停下脚步,扶住一棵冷杉树干,剧烈地喘息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经脉撕裂般的剧痛,脸色在金红佛光与暗金煞气的交替闪烁中显得异常诡异。
“大师!”沐林雪立刻察觉他的异样,反手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他体内三股力量的激烈冲突,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按压。
“无妨…压制得住…”虚尘咬牙,强行运转易筋经,引导冰髓清流压制躁动的龙煞余烬。降龙木刀杵地,刀身嗡鸣,散发出温润佛光,助他稳定心神。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眼中的混乱光芒渐渐平复。
借着微弱的月光,沐林雪看向自己左臂。那支弩箭深深嵌入臂甲连接处的缝隙,伤口周围已渗出暗红的血渍,寒意正顺着伤口蔓延。“帮我拔出来。”她声音冷静,如同在命令军医处理普通创伤。
虚尘看着她平静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钦佩。他深吸一口气,稳住颤抖的手(既是因内伤,亦是因那弩箭所伤之处),猛地发力!
嗤! 弩箭带着一溜血珠被拔出!沐林雪身体微微一颤,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一分,却硬是没发出惨叫。鲜血迅速涌出,又被极寒冻结。
虚尘立刻从怀中掏出贴身收藏、包裹着冰髓粉末的布包,那是两人最后的救命药。他飞快地捻出一小撮,毫不犹豫地按在沐林雪臂甲缝隙的伤口深处!
刺骨的寒意瞬间冻住了血流,也麻痹了剧痛。那股精纯的清凉之气混合着冰髓之力涌入沐林雪经脉,顽强地对抗着盘踞的寒毒血邪。
“冰髓珍贵…”沐林雪看着那迅速消耗的粉末,眉头微蹙。
“救命之物,何惜其用。”虚尘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他自己也捻起一点粉末,按在自己嘴角溢血处。冰寒入体,剧烈冲突的内息终于被强行再次压下,带来片刻的清明与安宁。
月光下,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林间回荡。冰凉的粉末在他们指尖融化,带着生命的微光。沐林雪能清晰地感受到虚尘那托住她腰间的手残留的温度,以及此刻他眼中那份超越佛门悲悯的深切担忧。虚尘则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那臂甲缝隙中渗出的血珠如同雪中红梅,触目惊心,更触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涟漪。一种超越战友情谊的微妙情愫,在生死相依的寒夜中悄然滋生,却都被两人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抑,埋藏于急促的呼吸与冰冷的月光之下。
“元帅!大师!”急促而压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是赵大牛!他带着孙老蔫和柳氏气喘吁吁地寻了过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都没事吧?后面鞑子没追来!”
“无碍。”沐林雪迅速收敛心神,仿佛刚才的脆弱从未发生,声音恢复清冷,“立刻动身,按预定路线前往河谷!”
队伍再次艰难前行。有了这次惊险遭遇,众人更加警惕。萧老七在前面留下的记号变得愈发隐蔽难寻,路径也越发陡峭崎岖,几乎是在悬崖峭壁和密不透风的原始针叶林中穿行。沐林雪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和冰髓的压制,始终走在队伍中段指挥调度。虚尘则垫后,一面调息压制内伤,一面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众人终于抵达了黑水河谷深处一处极为隐蔽的河湾——哑巴口。这里地势险要,三面环抱陡峭悬崖,唯一的入口被巨大的冰瀑和乱石堆半掩着,隐秘非常。冰瀑后方,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低矮洞口赫然在目——正是囤粮秘洞!
“到了!就是这里!”萧老七从一处岩石后闪出,压低声音,带着兴奋。
众人精神一振!经历了九死一生,终于看到了暂时的藏身之所!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鱼贯而入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低沉、压抑、充满了无尽怨毒与召唤之意的诡异骨哨声,毫无征兆地穿透黎明的死寂,骤然从河谷上游的风口方向传来!声音尖锐刺耳,直透灵魂!
这哨音…正是巫彭临死前吹响的那邪异骨哨!
哨音响起的刹那! 汪汪汪!嗷呜——! 一阵远比之前任何獒犬都更加狂暴、凶戾、仿佛来自地狱的犬吠声惊天动地般响起!紧接着,是无数马蹄踏碎河谷冰面的轰鸣!火光瞬间点亮了上游的黑暗!
“不好!”沐林雪脸色剧变!这哨音…竟能引动如此大规模的追兵?!而且听这声势,绝非索伦图的残部!
只见河谷上游,火把如长龙乍现!影影绰绰,怕是有数百精锐骑兵!为首数骑,皆身着厚重的镶铁棉甲,头盔上插着鲜艳的雕翎,赫然是恭亲王多铎的亲卫——骁骑营巴牙喇!更令人心惊的是,在他们队伍前方,竟有十几头体型异常巨大、眼冒红光、口角流涎的黑色獒犬!这些獒犬似乎完全被骨哨声控制了心神,疯狂地朝着哑巴口的方向冲来!
“是恭亲王的主力!还有…巫彭的邪术!”赵大牛骇然失色!
秘洞近在咫尺,追兵已至身后! 悬崖峭壁,三面环绝,退无可退! 獒犬狂吠,铁蹄轰鸣,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沐林雪猛地转头,目光死死投向河谷另一侧——那面垂直陡峭、布满冰雪与嶙峋怪石、连猿猴都难以攀援的万仞绝壁!绝壁上方,隐约可见一片被晨光勾勒出的、更加险峻崎岖的雪岭轮廓,如同通往地狱的阶梯!
“秘洞已暴露!不能进!”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上绝壁!去‘鬼见愁’!”
鬼见愁!一个仅仅名字就足以让所有熟悉玉龙山脉的猎户和采药人闻之色变的绝地!
虚尘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令人绝望的陡峭冰壁,又回头看向如同黑色浪潮般涌来的清军铁骑与疯狂獒犬,眼中佛光与暗金气息再次激烈交织。体内蛰伏的戾气似乎被那骨哨声和滔天杀气引动,发出无声的咆哮!
前有万仞绝壁,后有嗜血追兵。 秘洞咫尺,已成死地。 唯一的生路,竟是那传说中有去无回的“鬼见愁”!
欲知后事如何,请况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