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撕裂了被毒瘴与血腥笼罩的死寂,如同沉雷滚过潼关城西的群山。那声音苍凉、彪悍,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鸣,带着横绝大漠的肃杀!
城头之上,孙传庭布满皱纹的眼角猛地一颤!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这号角…这独一无二的调子…是辽东!是那支威震天下的铁流!
“是…是关宁铁骑!是吴家的号角!”贺人龙虎躯剧震,失声惊呼,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撼与狂喜!他猛地扑到西侧垛口,极目远眺。
只见西面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浪潮正以惊人的速度漫卷而来!那不是溃散的流寇,而是整齐划一、沉默如山的钢铁洪流!无数战马奔腾,铁蹄踏地,发出滚雷般的轰鸣,震得大地都在颤抖。阳光下,矛尖如林,反射出刺目的寒光,一面面巨大的黑色战旗迎风猎猎,旗面上狰狞的飞虎仿佛要破旗而出,正是辽东吴三桂麾下精锐——关宁铁骑的标志!
这支铁骑出现的时机、角度,堪称绝妙!他们并非直冲混乱的刘宗敏溃军,而是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斜刺里狠狠扎向李自成中军大阵的侧后翼!那里,正是流寇大军调动兵马、收拢溃卒、指挥中枢所在!亦是此刻防备最为空虚、最想不到会遭受致命一击的软肋!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饶是孙传庭宦海沉浮、心如铁石,此刻也禁不住老泪纵横,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城砖!他瞬间明白了朱慈烺之前“若其退兵,不必追击”的深意!陛下…竟早已算定,有此强援?!
城下,正指挥残部狼狈撤向西南高地的刘宗敏,闻听号角,猛回头望去,那独眼瞬间瞪得溜圆,瞳孔中倒映出那急速逼近的黑色狂潮,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关…关宁狗!吴三桂!!”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怨毒!他不是怕关宁铁骑,而是在这等己方大乱、军心溃散的绝境下,被这样一支生力军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黄龙,后果不堪设想!
整个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无名深谷,魔渊核心。
那穿透力极强的关宁号角,同样清晰地传入朱慈烺与沐林雪的耳中!
朱慈烺琉璃佛眸中金光如电,一闪即逝。“关宁军至!时机正好!”他声音沉凝,透着掌控全局的从容。强援到来的消息,如同注入一剂强心针!
沐林雪冰雪般的容颜上毫无波澜,但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美眸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螭龙佩所化的深蓝光束,正被无数怨煞鬼脸疯狂撕咬阻挠,难以寸进,更承受着暗红光柱一波强似一波的邪力冲击。她嘴角的血迹殷红,在幽蓝光芒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怨煞无尽,纠缠不清!需以至阳雷霆,扫清秽障!”朱慈烺断喝一声,“林雪,困住它们!”
沐林雪心领神会,贝齿轻咬下唇,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她双手印诀猛地一变,螭龙佩幽光大放,那受阻的深蓝光束并未再强行下压,反而骤然分化!
嗤嗤嗤——! 无数道细如牛毛、却凝练至极致的冰寒丝线,如同天女散花般从光束中迸发出来!不再是直捣黄龙的攻击,而是化作一张瞬间张开、覆盖了大半个泥潭上方的幽蓝巨网!冰丝坚韧无比,寒气凛冽,那些扑咬上来的怨煞鬼脸被冰丝缠住,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动作瞬间变得迟滞粘稠,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虽然冰丝也在被鬼脸的怨力侵蚀变淡,但成功地将它们暂时困在了原地!
就在这巨网张开、万千鬼脸被短暂束缚的刹那——
朱慈烺动了!
他周身气息骤然拔升到顶点!《皇极惊世录》的磅礴真力再无保留,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玄黑色的衣袍无风狂舞,猎猎作响!他双掌合十于胸前,指尖金光缭绕,快得留下道道残影,结出一个古老而威严的印诀。一股堂皇、正大、至阳至刚的意念冲天而起,仿佛九天之上的骄阳降临人间,与那地底邪物的阴森暴戾形成了最极端的对立!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煌煌天威,诛邪破煞!”
朱慈烺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带着沛然莫御的意志,震得周围翻涌的毒瘴都微微一滞!随着最后一声暴喝,他合十的双掌猛地向前推出!
轰隆——!!!
并非掌力,亦非无形的气劲!一道刺目欲盲、粗如水桶的金色雷霆,带着轰碎九幽的磅礴意志和净化一切的灼热气息,猛地从他双掌之间咆哮而出!这不是凡俗武学的内力显化,而是《皇极惊世录》修至极高深处,引动一丝天地间至阳至刚的“九霄正阳雷气”!
金色雷霆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灼烧得扭曲!那些被沐林雪冰丝困住的怨煞鬼脸,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瞬间汽化,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翻涌的粘稠毒瘴被硬生生劈开一条灼热的真空通道!雷霆余威狠狠撞击在沸腾的墨色泥潭之上!
嘭!!!
泥浆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炸起数十丈高的漆黑巨浪!那暗红光柱被这至阳雷霆击中,发出一声仿佛来自深渊的痛苦嘶鸣,光芒剧烈闪烁,瞬间黯淡了大半!喷涌毒瘴的速度也骤然减缓!
机不可失!
沐林雪眸中寒芒暴涨,趁着雷霆破邪、邪力被短暂压制的千钧一发之际,她并指如剑,遥遥对着下方泥潭中心那黯淡的光柱源头,一声清叱: “镇!”
那暂时被幽蓝巨网包裹的螭龙佩本体,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玉佩之上,那沉睡的螭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咆哮!一道凝练到只有手臂粗细、却仿佛蕴含着万载玄冰核心寒意的深蓝光束,挣脱了残余鬼脸的纠缠,如同九天寒星陨落,无视一切阻碍,精准无比地贯入了墨色泥潭的最深处——那暗红光柱的核心源头!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响起。整个巨大的坑洞猛地一震!翻腾的泥浆如同被瞬间冻结,诡异的停滞了一瞬。那暗红的光柱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最终不甘地、极其微弱地收敛下去,只剩下一点微不可察的红芒在漆黑泥潭深处若隐若现。
喷涌的毒瘴黑气,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的巨兽,戛然而止!山谷中弥漫的刺骨阴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成功了?!
朱慈烺与沐林雪同时感到那来自地底的庞大邪异压力骤然减轻!沐林雪立刻收回螭龙佩,玉佩入手冰凉依旧,但那股狂暴的悸动已平复大半,只是幽光流转,显然仍在持续镇压着泥潭深处的凶物。
“暂时镇压住了!但核心未灭,只是蛰伏!”沐林雪快速感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清晰。
“毒瘴停涌便是第一步胜利!速退!此地不可久留!”朱慈烺果断下令。九龙盘云劲一收,护持两人的光罩消散。他一把拉住沐林雪略显冰凉的手腕,身形如电,朝着谷口秦翼明等人所在的方向急退。沐林雪被他拉着,清冷的容颜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任由他拉着,没有挣脱,体内冰魄真气流转,驱散着侵入的残余阴寒毒气。
潼关城内,粮库重地。
杀声震天!
数百名身着流寇号衣,却明显比普通流寇更精悍、目光更凶残的亡命之徒,如同出闸的恶狼,正疯狂围攻一座戒备森严的仓廪!守卫在此的,正是贺人龙麾下最精锐的一营刀盾手。
“顶住!给老子顶住!粮草有失,老子扒了你们的皮!”贺人龙派在此处的副将李彪,挥舞着厚背砍山刀,状若疯虎,刀刃早已砍得卷刃,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心中惊怒交加,这些偷袭者战力极强,配合默契,甚至懂得简单的军阵配合,绝不是普通流寇!必然是李自成的老营死士!
刀盾手们结成的圆阵,在悍不畏死的冲击下,已经岌岌可危。不断有士兵倒下,阵线被撕开一个个缺口。眼看粮仓大门就要被突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杀——!”
一声暴喝如同霹雳炸响!一队人马如同神兵天降,从街巷斜刺里猛冲出来!为首一员小将,银盔白袍,手持亮银枪,正是贺人龙之子贺赞!他身后跟着的,并非普通士兵,而是约五十名手持奇特兵刃的军士!
这些人左手持一面等身高的藤牌,右手拿着古怪的武器:有长逾丈五、前端带铁箍的狼筅;有镋钯、长矛;还有短刀手和火铳手穿插其间!行动迅捷,五人成一个奇特的小队,状如花瓣,彼此呼应,赫然是失传已久的抗倭利器——鸳鸯阵!
“鸳鸯阵!绞杀!”贺赞长枪一指,杀气腾腾!
这支生力军一加入战团,形势瞬间逆转!藤牌手如墙推进,挡开流矢和刀斧;狼筅挥舞,枝叶般的铁尖钩锁格挡兵刃,扰乱敌势;长枪镋钯趁机突刺,狠辣无情!短刀手护住两翼,火铳手在间歇中精准点射!
这套专门克制散兵游勇、倭寇刀法的战阵,此刻用来对付悍勇但缺乏严密组织的流寇死士,简直是克星!冲在前面的死士瞬间被刺倒一片,诡异的配合让他们空有蛮力却无处施展!
“是鸳鸯阵!孙老狗藏着的精锐!”死士头目又惊又怒,他认得这战阵,昔日戚家军凭此横扫倭寇!没想到潼关还藏着这么一手!
“撤!快撤!”眼看事不可为,头目当机立断,吹响尖利的骨哨。残余死士如蒙大赦,也顾不得同伴尸体,转身就想往预定的撤退巷口钻。
“想跑?问过老子没有!”贺赞冷笑,长枪一抖,如同毒龙出洞,瞬间刺穿一名断后死士的咽喉!“关门!放狗!”
随着他话音,撤退巷口两侧的屋脊上,突然站起一排弓弩手!劲弩破空之声凄厉响起!同时,巷口尽头,沉重的巨马鹿角被迅速推了出来,堵死了去路!竟是瓮中捉鳖!
孙传庭督师府邸。
孙传庭强撑着精神,在亲兵搀扶下回到府中,立刻召集仅存的幕僚和将领,处理堆积如山的军报。关宁铁骑的突袭如同及时雨,暂时缓解了城北的致命压力,但局势依旧千钧一发。
“报——!”一名亲兵满脸喜色冲入,“贺小将军率鸳鸯阵精锐,于粮库大破流寇死士!斩首百余,俘获三十余人!粮草无损!”
“好!贺赞此子,虎父无犬子!”孙传庭精神一振,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
“报——!”又一名亲兵飞奔而入,脸色却带着惶恐,“督师!城西…城西望楼守军哨兵…昏迷不醒!疑似…中毒!”
“什么?!”孙传庭猛地站起身,眼前却是一阵天旋地转,胸口烦闷欲呕!他晃了晃,扶住桌案才没倒下。
“督师!”亲兵和幕僚大惊失色。
“无…无妨…”孙传庭强撑着摆手,声音虚弱了许多,“定是那些潜藏的耗子搞得鬼…传令,各门望楼、警钟处,立刻换防!用可靠之人!所有饮水食物,严加检查!”
话未说完,他猛地弯腰,“哇”地吐出一口黑血!那血迹粘稠腥臭,落在青砖地上,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督师!!!”众人魂飞魄散!
“毒…毒入脏腑…”孙传庭脸色瞬间变成死灰,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亲兵死死抱住。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颤抖的手指指向桌上那杯喝了一半的茶水,“水…水里有…”
“太医!快传太医!!!”凄厉的嘶喊划破了督师府的沉寂。
南门城楼内,僻静角落。
贺人龙如同铁塔般的身影隐在暗处,他面前跪着一个被堵住嘴、捆得结结实实的汉子,正是之前被曹化淳收买的那个把总张麻子。旁边站着贺人龙的两名心腹亲兵。
“狗东西!说!谁指使你给流寇发信号的?说了,老子饶你一家老小不死!”贺人龙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铁砂摩擦,充满了暴戾的杀意。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小的、刻着奇异花纹的铜哨——正是从张麻子身上搜出之物。
张麻子吓得魂不附体,裤裆已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拼命摇头。
贺人龙狞笑一声,猛地一脚踩在张麻子的小腿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张麻子眼珠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
“再不说,老子把你全身骨头一节节捏碎!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贺人龙俯下身,独眼中凶光四射,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
张麻子彻底崩溃,涕泪横流地拼命点头。
贺人龙示意亲兵取下他口中的破布。
“是…是曹公公…是司礼监秉笔曹化淳曹公公…”张麻子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恐惧,“他…他说只要开了南门,放…放‘老营’进来…事后保我…保我子孙富贵…”
“曹化淳?!”贺人龙瞳孔猛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个深得崇祯信任、如今又侍奉新君的老阉奴,竟然是李自成埋得最深的钉子?!难怪!难怪流寇对潼关虚实如此清楚!难怪刺杀、放火、下毒、乃至今日袭扰粮库、破坏望楼…种种阴私手段层出不穷!竟有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在内策应!
一股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直冲贺人龙头顶!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好险!若非陛下明察秋毫,令自己暗中留意,又撞破这张麻子发信号…后果不堪设想!
“曹化淳…他现在何处?”贺人龙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
“不…不知道…只说…说事成之后…在…在城中‘福缘记’布庄…”张麻子疼得几欲昏厥。
贺人龙眼中杀机爆闪。“看好他!嘴堵严实了!”吩咐亲兵一句,他转身就走,魁梧的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杀气,融入城楼下的阴影之中。他要去见陛下!立刻!这个曹化淳,必须死!
无名山谷外围。
朱慈烺与沐林雪已与焦急万分的秦翼明等人会合。山谷内的毒瘴虽然停止了大规模喷涌,但残余的黑气依旧缭绕不散,阴冷刺骨。
“陛下!沐姑娘!你们没事吧?”秦翼明见两人安然归来,激动得声音发颤。
“无碍。凶物已暂时镇压,毒瘴源头封锁。速回潼关!”朱慈烺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山谷入口处那片被毒瘴侵蚀后枯萎焦黑的土地,眉头微皱。螭龙佩虽镇压了核心,但这片山谷已被地煞邪气污染,怕是许久都难恢复生机。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地脉凶物与螭龙佩之间,必有一段更深、更古老的因果,绝非仅仅克制那么简单。
众人不敢耽搁,立刻上马,朝着潼关城方向疾驰。关宁铁骑突袭的号角声和喊杀声已逐渐清晰,显然城外大战正酣。
沐林雪策马跟在朱慈烺身侧,螭龙佩贴在胸口,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抚平着刚才强行催动镇压所带来的气血翻腾。她侧目看向前方那挺拔如山的玄衣背影,清冷的眸子里,映着远处潼关城头的烽火,也映着那人策马奔腾扬起的尘埃。方才在深渊边缘,他拉住她手腕的触感,那沉稳的温度透过冰冷的皮肤传来…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在她冰封般的心湖深处,悄然漾开。
朱慈烺似有所觉,微微侧首。四目在疾驰的马背上短暂交汇。他琉璃佛眸中的金芒已然收敛,恢复深邃,却清晰地映出了她白衣胜雪的影子。他看到了她嘴角尚未完全擦去的浅浅血迹,心中微微一紧,下意识地伸出手。
沐林雪微微一怔。
他的手并未真正触碰到她的脸颊,只是虚空一拂,动作极其自然,仿佛拂去一粒尘埃。“毒瘴阴寒入体,微创亦是隐患。回城后,须以《冰魄玄功》周天运转,驱尽余毒。”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听不出波澜,眼神却在她沾血的唇角停留了一瞬。
沐林雪冰晶般的睫毛轻轻一颤,随即垂下眼帘,遮挡了眸中刹那的流光,只淡淡应了声:“嗯。”螭龙佩的寒气似乎柔和了一丝,悄然流转周身。
马蹄如雷,卷起烟尘。北门的轮廓已在望,城门正缓缓为他们开启一条缝隙。
就在这时——
一骑快马如同疯魔般从城内狂奔而出,马上的骑士正是贺人龙的一名心腹亲兵!他远远看到朱慈烺一行,便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
“陛下!陛下!不好了!!!孙督师…孙督师他…中毒垂危!太医说…恐是…恐是‘观音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