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端坐于斟鄩宫正殿的玄纁宝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椅扶上饕餮纹的棱角。殿外传来的风啸声裹着秋雨的湿意,透过雕花窗棂钻进来,落在金砖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痕。他刚遣散了奏请“定郊祀之礼”的老臣,案头还摊着那卷用夏篆书写的奏章,墨迹未干的“祈国运绵长”四字,像一块沉甸甸的铅,压在他心头。
自禹父鲧治水失败被诛,禹承父志疏九河、定九州,凭滔天功德凝聚人族气运,才换来夏朝的根基。可如今禹归天未满三载,他虽以世袭制承继大统,却总觉这天下像艘漂在洪水里的船——东方夷族时有异动,西北共工氏后裔仍念旧怨,就连国中老臣,看向他的眼神里也藏着几分“观其行”的审慎。昨夜他梦见禹立于龙门之上,浑浊的河水从父亲袖中倾泻而下,淹没了成片的农田,父亲转身时,只留下一句“失天和,则失天下”,惊得他冷汗浸透了寝衣。
“陛下,鸿蒙宗玄空大长老的弟子到了。”内侍轻手轻脚进来禀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位正陷在沉思里的帝王。
启猛地抬头,眼中的迷茫瞬间被亮色取代。他忘了自己是如何起身的,只记得脚步踉跄地穿过殿廊,连鞋履沾了雨水都未察觉。玄空是道尊龙宇座下首徒,掌鸿蒙宗藏经阁,更曾随道尊亲历巫妖量劫,见多识广。此前他派使者赴昆仑虚求见,本没指望能请到鸿蒙宗的人,如今竟有弟子前来,莫不是道尊也察觉了夏朝的困境?
宫门外,一袭青布道袍的青年正立在雨幕中。他束发用的木簪毫无纹饰,衣摆沾了泥点,却难掩周身清透的灵气——那是常年浸润在鸿蒙宗道韵中才有的气质,与凡间修士的烟火气截然不同。见启走来,青年拱手行礼,声音平稳如玉石相击:“弟子清玄,奉玄空大长老之命,来赴陛下‘问礼’之请。”
“快,入殿详谈!”启一把扶住清玄的手臂,指尖触到对方道袍时,竟觉一股温和的道力顺着手臂游走,瞬间驱散了他连日来的焦躁。进殿落座后,他不及寒暄,便将心中忧虑和盘托出:“先生可知,朕继位以来,总觉天运飘忽。想仿上古圣王祭天地,却不知该依何礼制,怕失了规制,反惹天怒。”
清玄闻言,从怀中取出一卷兽皮卷,缓缓展开。只见上面用朱砂绘着一座三层高台,台基刻着山川纹路,中层绘着日月星辰,顶层则是一个圆形祭台,旁边标注着“鸿蒙宗祭天台形制”。“陛下勿忧,大长老早知陛下有此问。此乃鸿蒙宗祭天台的简化形制,源自道尊龙宇观天地运转所创,既可沟通天地灵气,又能凝聚人族气运,正适合夏朝当前之需。”
启俯身细看,目光落在兽皮卷上“取九州之土筑台”的字样上,眉头微蹙:“九州之土?如今九州初定,若要从各州运土来斟鄩,怕是要耗不少民力。”他虽为帝王,却也记得禹治水时“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告诫,不愿因祭祀之事劳民伤财。
清玄轻轻摇头,指尖点在兽皮卷上的台基纹路处:“大长老早有嘱咐,不必运土入京。可令各州牧取本地之土,掺以州内特产——青州掺海盐,徐州掺玉石粉,冀州掺黑铁砂,其余各州亦各有对应。再将这些‘州土’送往斟鄩,层层夯实筑台,如此既显九州归一之心,又能减少民力损耗。”
启眼中一亮,拍案道:“此计甚妙!既合‘九州共祭’之意,又不伤民生,先生果然有大智慧。”他再看兽皮卷,又发现一处疑问:“祭台上的‘配位’,为何只设‘神农’‘黄帝’二圣,却不提伏羲氏与女娲娘娘?”
清玄抬眸,目光望向殿外的雨帘,似在追忆鸿蒙宗藏经阁中记载的上古旧事:“陛下有所不知,伏羲氏演八卦定人伦,女娲娘娘抟土造人补苍天,皆对人族有大功德。然此次祭祀以‘祈国运’为要,神农氏教民耕种,使人生存;黄帝败蚩尤定九州,使人聚居,此二圣之功,最贴近‘立国之本’。待祭台建成后,可在台下设偏殿,供奉伏羲、女娲及其他上古圣王,以示人族不忘本源。”
启闻言颔首,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他当即传旨,令内侍省拟诏,发往九州:各州牧需在一月内集齐“州土”与对应特产,送往斟鄩;同时征调城中工匠,由清玄亲自指导,开始筑台。
接下来的一个月,斟鄩城外一片繁忙。清玄每日清晨便到工地,手持木尺丈量台基,指导工匠按照兽皮卷上的纹路刻制浮雕。他对细节的要求近乎严苛——台基的山川纹路必须与九州地理相合,中层的星辰位置要依夏历的星象排列,就连顶层祭台的圆径,都要精确到“九尺九寸”,取“九九归一”之意。
工匠中有位老石匠,曾参与过禹陵的修建,见清玄如此较真,忍不住问道:“先生,不过是座祭台,何必这般讲究?”清玄正在检查一块刻有“黄河”纹路的青石,闻言停下手中的活,指着青石上的纹路说:“老丈请看,这黄河纹路若差一分,便不能与九州之土中的‘冀州土’相呼应,祭天时便难引黄河灵气入台。道尊曾说,‘礼者,天地之序也’,每一处细节,都是对天地的敬畏,也是对人族气运的守护。”
老石匠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再怠慢,此后每刻一块石头,都要反复比对图纸,生怕出半分差错。
一月后,九州之土尽数送到斟鄩。清玄亲自查验:青州的土带着海腥味,掺着细小的盐粒;徐州的土泛着莹白,玉石粉让土块透着微光;冀州的土呈深黑色,黑铁砂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银光。他指挥工匠将这些土按“九州方位”分层铺好,再用鸿蒙宗特制的“凝土符”镇压——那符咒是玄空大长老亲绘,符力催动时,只见层层土块自动收紧,竟比夯实的铜墙还要坚固。
祭台建成那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这座高三丈三尺、周长九九八十一丈的祭台,矗立在斟鄩城南的高地上,台基的山川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中层的星辰浮雕似在流转,顶层的圆形祭台则像一颗镶嵌在大地上的玉璧。启带着文武百官来到台下,抬头仰望时,竟觉一股无形的气场从祭台上升起,与天空中的云气相连,让人心生敬畏。
“祭典的流程,陛下可还记得?”清玄站在启身边,轻声提醒。此前他已将祭典的步骤教给启:祭前需沐浴斋戒三日,祭时由帝王登台,先献“九州贡物”,再诵“祈天祝文”,最后以“人血为引”,沟通天地。
启点头,目光扫过台下排列整齐的贡物——青州的海盐、徐州的玉璧、冀州的铁器……皆是各州最珍贵的物产。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祭台。台阶是用青石铺成的,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脚下传来的温润道力,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托着他向上。
登上顶层祭台时,启眼前突然一亮。只见祭台中央的凹槽中,竟自动汇聚了一汪清水,水面倒映着天空的流云,细看时,流云又化作九州的山川地图。他按照清玄的嘱咐,将各州贡物依次放入凹槽周围的九个小孔中,每放入一件,小孔便亮起一道光,与凹槽中的水面呼应。
待最后一件贡物——冀州的黑铁剑放入后,九道光芒同时汇聚到水面上,化作一道光柱,直冲云霄。启手持早已准备好的祝文,声音洪亮如钟:“夏王启,谨以九州之土、四海之珍,祭于天地!愿天地护佑人族,使五谷丰登、百姓安乐,愿夏朝国运绵长,代代不绝!”
祝文诵毕,启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入凹槽的清水中。鲜血入水后,并未散开,反而化作一条小红龙,绕着水面上的九州地图游走。就在此时,天空中的云气突然凝聚,化作一双巨大的眼睛,俯瞰着祭台。启心中一震,他知道,这是天地意志降临了。
台下的文武百官见状,纷纷跪拜在地,高呼“天佑大夏”。清玄站在台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玄空大长老果然没说错,夏朝虽初立,却有禹留下的功德庇佑,再加上这仿鸿蒙宗形制的祭台,定能引天地灵气,稳固国运。
就在小红龙即将游完九州地图时,天空中的云眼突然眨了一下,一道金光从云眼中落下,注入祭台。启只觉一股暖流从祭台传入体内,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仿佛听到了天地的回应:“夏承天运,当守仁政,若失民心,则天运亦失。”
金光消散后,祭台顶层的凹槽中,清水渐渐干涸,只留下一块刻着九州地图的玉璧。启将玉璧取出,入手温润,隐隐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天地灵气。他走下祭台,将玉璧递给清玄:“先生,此乃天地所赐‘镇国玉璧’,朕欲将其供奉在宫中,以作警示。”
清玄接过玉璧,点头道:“陛下英明。此玉璧不仅是天地的恩赐,更是对夏朝的告诫。只要陛下谨记‘守仁政、重民生’,夏朝的国运定能如祭台一般,稳固绵长。”
此后,夏朝的祭台便成了斟鄩的标志性建筑。每年春秋两季,启都会率百官登台祭祀,而那座祭台,也确实如清玄所说,不断凝聚天地灵气与人族气运,让夏朝的国力日渐强盛。东方夷族不再异动,西北共工氏后裔也归降入朝,就连国中老臣,看向启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信服。
一日,启再次登上祭台,望着远处的农田和城郭,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禹临终前的嘱托,想起清玄的指点,更想起道尊龙宇的存在——那位居于起源殿、观诸天量劫的无上存在,虽未亲自降临,却通过鸿蒙宗,为夏朝指引了方向。
“道尊之恩,朕不敢忘。”启对着天空拱手行礼,阳光洒在他身上,也洒在祭台的山川星辰纹路上,让整座祭台都透着一股祥和的道韵。他知道,夏朝的路才刚刚开始,而这座仿鸿蒙宗礼制建成的祭台,将永远守护着人族的希望,见证着华夏文明的开篇。
启的指尖摩挲着镇国玉璧上的九州纹路,玉璧温润的触感里似还残留着那日天地金光的暖意。祭典过后三月,斟鄩城的气象已大不相同——城外农田里的麦穗比往年饱满三分,城中市集上的商旅多了数倍,就连此前偶有摩擦的东方夷族,也派使者带着海盐与兽皮来朝,言“见夏祭天得天地垂青,愿修邻好”。
这日清晨,启刚处理完各州奏报,内侍便来禀报:“陛下,清玄先生求见,说有鸿蒙宗传来的消息。”启心中一动,连忙起身迎至殿外。只见清玄今日身着的道袍上,多了一道淡金色的纹路,那是鸿蒙宗弟子传递重要讯息时才会有的标识。
“先生可是从昆仑虚回来了?”启引着清玄入殿,刚落座便急切问道。自祭台建成后,清玄便奉命返回鸿蒙宗复命,如今突然归来,想必是玄空大长老有要事嘱托。
清玄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玄色绸布包裹的信函,双手递上:“大长老见夏朝国运渐稳,甚是欣慰。此信中除了对祭台后续维护的嘱咐,还有一事关乎夏朝根基——大长老说,洪荒之中仍有残存的劫气,恐日后扰动人族气运,特传‘聚灵阵’图谱,可刻于祭台四周,助祭台更好地汇聚天地灵气,抵御劫气。”
启接过信函,展开一看,只见信上除了玄空苍劲的字迹,还附着一张泛黄的兽皮图谱。图谱上绘着八个方位的阵眼,每个阵眼旁都标注着对应的灵材——东方需植“青梧”,取木灵之气;西方需置“白石”,聚金灵之力;南方需引“温泉”,纳火灵之暖;北方需埋“玄冰”,藏水灵之润;其余四隅,则需分别嵌入“土晶”“风珠”“雷纹石”“云玉”,以凑齐八卦灵韵。
“这‘聚灵阵’需用的灵材,是否难寻?”启看着图谱上的“雷纹石”,眉头微蹙。他曾听宫中老臣说,雷纹石生于雷暴频发的山谷,开采时需冒天雷之险,寻常工匠不敢靠近。
清玄似早料到他的顾虑,轻声道:“陛下放心,大长老已命鸿蒙宗弟子代为寻得部分灵材。其中青梧、白石、土晶已送至城外,唯有雷纹石与云玉,需陛下派心腹之人前往冀州的‘雷泽’与徐州的‘云台山’采集。大长老还说,这两处灵材所在地,恰是当年黄帝战蚩尤、神农尝百草的故地,让陛下派人前往,也是为了让夏朝子弟铭记上古圣王之功。”
启闻言,当即传旨:命大将军孟涂率三百精兵,携工匠前往雷泽采雷纹石;命太史令终古带二十名学士,赴云台山寻云玉。临行前,启特意召来二人,嘱咐道:“此行不仅是采灵材,更是去寻上古圣王的遗迹。若见有百姓受困,需出手相助;若见有异兽作乱,需妥为处置,切不可因寻材而扰民生。”
孟涂与终古领命而去,启则每日与清玄一道,在祭台周边勘测阵眼位置。清玄手持罗盘,沿着祭台四周缓步而行,每走五十步便驻足片刻,待罗盘指针稳定后,便在地面上用朱砂画一个圈:“陛下看,此处便是东方阵眼,青梧需植于圈中三尺深处,根系要朝向祭台,方能引木灵之气入阵。”
启蹲下身,看着朱砂圈旁的土地,忽然问道:“先生,这聚灵阵建成后,除了抵御劫气,还能护佑百姓吗?”清玄抬头,眼中带着笑意:“大长老说,聚灵阵不仅能助祭台聚气,还能让阵内的土地更肥沃,周边百姓种的庄稼会更茁壮,就连寻常人居住在阵内,也能少受病痛之扰。”
启心中大喜,当即下令:“传令下去,祭台周边五里内的土地,皆划归为‘灵田’,租给无地的百姓耕种,免三年赋税。”此令一出,斟鄩百姓无不欢呼雀跃,每日都有百姓自发前往祭台周边,帮着工匠清理杂草、平整土地,原本需一月完成的阵眼开挖,二十日便已完工。
半月后,孟涂与终古先后归来。孟涂带回了三块磨盘大的雷纹石,石身上的雷纹在阳光下泛着淡紫色的光晕,虽历经颠簸,却完好无损;终古则不仅寻得二十块云玉,还带回了一卷《云台山记》,上面记载着神农当年在云台山尝百草时,如何教当地百姓辨识五谷、治疗疫病的旧事。
“陛下,雷泽之地确有天雷,不过鸿蒙宗弟子暗中相助,派了会引雷之术的修士护持,我们采石时竟未伤一人。”孟涂躬身禀报,语气中满是惊叹,“那修士还说,若日后夏朝有难,可派人持祭台玉璧前往昆仑虚求援,鸿蒙宗定会相助。”
启接过《云台山记》,翻看几页,眼中满是感慨:“上古圣王为护人族,不惜以身犯险,朕定要将这些旧事刻于祭台偏殿,让后世子孙永记。”
次日清晨,聚灵阵启动仪式如期举行。清玄亲自坐镇祭台中央,指挥工匠将灵材一一归位:东方青梧植入土中,刚埋好根系,便有青芽从枝头冒出;西方白石安放妥当,石身瞬间泛起淡淡的金光;南方温泉引入阵眼,水汽蒸腾间竟凝成朵朵祥云;北方玄冰埋下后,地面虽微凉,却不冻农作物;其余四隅的灵材嵌入后,八卦阵眼同时亮起,八道彩色的灵气光柱冲天而起,与祭台本身的气场交织在一起,在斟鄩城上空形成了一道半透明的护罩。
启站在祭台下,看着这壮观的景象,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孩童的笑声。他转头一看,只见几个百姓家的孩子正伸手去触碰护罩边缘,那护罩不仅不伤人,还散发出温暖的气息,让孩子们笑得格外开心。
“陛下,聚灵阵已成。”清玄走到启身边,拱手道,“此阵可保夏朝百年内不受劫气侵扰,若日后灵气衰减,只需更换阵眼灵材便可。大长老还说,待陛下百年之后,可将镇国玉璧传于后世君主,玉璧在,祭台的灵气便不会散,夏朝的国运也能代代相传。”
启望着祭台上空的灵气护罩,又看了看城中安居乐业的百姓,忽然想起禹当年治水时说的话:“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昆仑虚的方向拱手行礼:“玄空大长老之恩,道尊龙宇之恩,夏朝君臣百姓,永世不忘。”
此后数百年,夏朝的祭台始终矗立在斟鄩城南。每逢春秋祭祀,君主率百官登台,祭天地、敬圣王;寻常百姓则在祭台周边的灵田中耕种,受灵气滋养,日子过得富足安稳。即便后来夏朝末年出现昏君,祭台的灵气护罩仍在默默护佑着人族,直到商朝取代夏朝,新的君主依旧沿用祭台礼制,只是将供奉的圣王名单中,添上了夏朝历代贤君的名字。
而那座刻着鸿蒙宗印记的祭台,也成了洪荒大地上人族文明的象征——它见证了夏朝的兴衰,承载着上古圣王的功德,更连接着鸿蒙宗与人间的羁绊,在后来的巫妖劫、封神劫中,虽历经风雨,却始终未倒,直到洪荒碎裂成三界六道,那祭台的残痕,仍留在后世地球的华夏大地之下,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文明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