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墨绿色的毒箭,在裁决者眼中慢如龟爬。
他甚至懒得去构建神力护盾,那凡俗的剧毒,连他神躯最外层自然逸散的神辉都无法穿透。他汇聚于掌心的力量已经足以将这方天地化为尘埃,他要让这些胆敢挑衅神威的蝼蚁,连同他们的算计与挣扎,一同归于虚无。
然而,就在毒箭即将触及其神躯的前一瞬,一道低沉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声音,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白骨夫人》第一难——变!”
是裴砚!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叙述”之力,仿佛他不是在呐喊,而是在为眼前发生的一幕,下一个最精准的注脚!
嗤!
毒液溅射在裁决者左膝之上,并未如预想中那般被神辉蒸发,而是如同滚油泼上冰雪,发出了刺耳的侵蚀声!一缕黑烟升腾而起!
裁决者的身形,竟真的为之一滞!
那汇聚于掌心的灭世神力,也随之出现了一丝紊乱的波动。
“嗯?!”
裁决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轻蔑与厌恶之外的情绪——错愕。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神力运转在那一瞬间确实出现了阻塞,虽然微弱,但那种感觉……就好像一条奔腾的天河,被投入了一块不起眼的顽石,水流依然浩荡,却不再完美无瑕。
这怎么可能?!
区区凡间之毒,缘何能……
不,不对!
裁决者瞬间否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不是毒药的力量,而是一种更诡异、更底层的干涉!他猛地抬头,视线穿透虚空,死死锁定了裴砚。他终于明白,那只瑟瑟发抖的毒虫只是诱饵,这个不断玩弄着诡异伎俩的说书人,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你在找死!”
裁决者怒意沸腾,神力一震,轻易便将那“毒素”造成的影响彻底抹去,左膝恢复光洁如初。他看向药天辰的眼神,已经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可裴砚要的,就是他这一瞬间的疑窦与分神!
“眼见不为实,耳听亦为虚!”
裴砚的声音再度拔高,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他脚下的书页世界光芒大作,古老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挣脱纸张的束缚,在空中飞舞、重组!
“《白骨夫人》第二难——惑!”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为之变色!
以裁决者为中心,周遭的空间如同投入了无数石子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紧接着,一道道与裁决者一模一样的身影,从涟漪中走了出来!
一个,两个,十个,上百个……
转眼之间,上百个“裁决者”布满了整个空间,每一个都散发着渊渟岳峙、神威如狱的恐怖气息,每一个的眼神都冰冷淡漠,每一个都抬起了手,掌心汇聚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光芒。
整个书页世界,一时间被这股恐怖的威压挤压得几近崩塌!
别说其他人,就连裁决者本体,都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荒谬。
这些幻影,竟连他自己都感到真假难辨!它们不仅仅是光学幻象,更被赋予了与他本体极为相似的神力波动,仿佛是他的无数个投影降临于此!
“这是什么鬼把戏?!”顾道全看得头皮发麻。
“哪一个才是真的?!”沈砚秋的心沉到了谷底,这还怎么打?攻击任何一个,都可能招致其他所有“裁决者”的雷霆一击!
就在众人陷入绝望之际,苏九璃眉心那一点朱砂般的神印骤然亮起,闪耀着璀璨的金光。她对能量的感知远超在场任何人,此刻,在她眼中,这上百个裁决者就像上百个熊熊燃烧的太阳,但其中有一个,亮度与热度都隐隐压过其他所有!
“左前方第三个!他的能量波动最强!”苏九璃娇喝一声,玉指如剑,毫不犹豫地指向其中一个幻影。
“动手!”顾道全等人早已是惊弓之鸟,此刻得了指令,根本来不及细想,立刻将自己残存的力量毫无保留地轰了过去!
剑光、符箓、拳罡……声势浩大,尽数朝着那个被指认的“裁决者”幻影集火而去。
“愚蠢。”
裁决者真身立于原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他根本未动,只是意念一转,被集火的那个幻影便轰然溃散,化作漫天光点,轻易便消弭了众人的合力一击。
他已经看穿了裴砚的把戏。
这些幻影不过是故布疑阵,消耗他们力量的手段罢了。只要找到操纵这一切的裴砚,将他碾死,所有的幻象都会不攻自破!
他的神念如潮水般扫过整个空间,试图找出裴砚隐藏的本体。
然而,他并不知道,裴砚要的,从来就不是靠这些幻影来取胜!
从“第一难”的虚假弱点,到“第二难”的漫天幻影,裴砚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断地在这个由他的书页构成的世界里,强化一个核心概念!
那就是“三打白骨精”故事的精髓——辨伪存真,破除虚妄!
裴砚的目光,早已越过了裁决者的肉身,越过了那些幻影,看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看到,在裁决者的天灵之上,有一根凡人肉眼、甚至神念都无法察觉的,散发着淡淡金辉的“丝线”,一头连着裁决者,另一头,则没入这方天地的最顶端,与冥冥中某个伟岸、至高的存在——神裔界,紧密相连!
那,才是裁决者力量无穷无尽的根源!
而裴砚发现,每当他说出“变”、“惑”这些与“破妄”相关的字眼时,那根金色的丝线,就会出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颤抖!
赌对了!
裴砚的心在狂跳,脸上却是一片肃穆庄严,仿佛化身为勘破世间一切虚妄的行者!
他的目光猛地从无数幻影中收回,如两道绝世神剑,悍然刺向了那个一直未动、冷眼旁观的裁…裁决者真身!
“画皮画骨难画心,假相万千,终有一真!”
裴砚的声音,此刻已不似凡人,倒像是在替天行罚的判官,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之音,振聋发聩!
“《白骨夫人》第三难——破!”
“真相昭然,妖邪显形!此乃……妖邪本体!”
他猛地伸手,遥遥一指,直指裁决者真身!
这一指,没有带起任何力量波动,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概念枷锁,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哐当”一声,死死地锁定了裁决者的本体!
裁决者心中猛地一突,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从灵魂深处炸开!
就是现在!
“九璃!”裴砚低喝。
苏九璃早已心领神会,她没有丝毫犹豫,将体内那股源自神裔、精纯无比的力量,顺着两人之间冥冥的联系,疯狂地灌注进裴砚体内!
裴砚的身体仿佛一个濒临极限的容器,被这股远超他承受能力的浩瀚神力冲击得青筋暴起,七窍都渗出鲜血。但他眼中的光芒,却亮到了极致!
他将自己残余的所有力量,连同苏九璃输送而来的神裔之力,孤注一掷地全部灌入了他从不离身的……醒木之中!
嗡——!
那块古朴的、不知陪伴了他多少年的紫檀醒木,此刻竟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华光!其上铭刻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凡物,而是一件能够裁断法则、判定因果的无上法器!
裴砚高高举起醒木,双目赤红,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被他概念锁定的裁决者,重重拍下!
他拍的,不是桌案,而是这片虚空!
他断的,不是故事,而是这尊神只的根基!
“醒木断因果——”
裴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响彻整个世界,带着无尽的疯狂与决绝!
“断汝……神界联系索!”
啪!!!
醒木落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光影。
只有一声清脆至极,却又仿佛响在每个人灵魂最深处的断裂声!
在裴砚那双被鲜血染红的视野中,他清晰地看到,那根连接着裁决者与神裔界的金色丝线,在这记醒木之下,被一股无形却又无比锋锐的规则之力,狠狠地“斩”中!
咔嚓!
金线应声而断!
整个书页世界,在这一刻猛地一颤,其震动的幅度与烈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神力碰撞!空间壁垒上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仿佛有什么支撑着这个世界的最根本的规则,被这一下,强行撬动、乃至……击碎了!
醒木拍下的余威,让裴砚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而在他对面,那上百个不可一世的裁决者幻影,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在一瞬间尽数消散。
全场死寂。
唯一的那个真身,裁决者,僵立在原地。
他缓缓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姿态,抬起了头,望向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
他那张万年不变、视众生为蝼蚁的脸上,所有的淡漠、高傲、愤怒、不屑……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凡人才会有的,极致的惊骇与……绝望!
仿佛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婴儿,一个失去了信仰的神官,一个……被斩断了线的木偶。
他与神裔界的联系……
那条赐予他无上伟力、让他俯瞰众生的神之纽带……
真的……被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