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阁的传讯舟在晨光里像片柳叶。
柳随风接过黑衣信使递来的密信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蜡封上的鹰隼印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他腰间剑穗的银线形成诡异的对照。燕十三注意到,信使的靴底沾着半片干枯的荷叶,脉络与画舫周围的完全相同——显然这人刚从太湖赶来。
“出事了。”柳随风的软剑突然绷紧,剑尖在舱板上刻出个“急”字,“影阁在昆仑的据点被血洗,现场发现了晋王府的蟠龙标记。”他将密信凑到烛火前,火苗舔舐信纸的瞬间,浮现出用密药水写的字迹:“九鼎异动,需锈刃镇之。”
石头的重剑突然从舱外撞进来。少年手里攥着片带血的衣角,布料上的莲花纹被晨露浸得发涨,正是圣女红裙上的料子。“十三哥,岸边的沙地里埋着这个。”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通红,“还有三具渔民尸体,心口都有个血洞,和画舫上那些人一模一样。”
燕十三的锈刀在鞘内发出低鸣。红光透过刀鞘缝隙,在衣角上投下道扭曲的影子——那影子竟在缓缓蠕动,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布料纤维里爬行。“是忆魂蛊的卵。”他指尖抚过布料边缘,那里残留着极淡的脂粉香,“圣女没走远,她在故意留下踪迹。”
老赵突然将药箱砸在舱板上。老人颤抖着从底层翻出个青铜小镜,镜面照出石头后颈的皮肤,那里有片淡红色的印记,形状与炼魂鼎上的莲花纹完全吻合。“这是‘离魂印’。”他的木杖重重戳在地上,“蛊虫虽然被逼出体外,但虫卵已经钻进了经脉,每逢月圆就会发作。”
石头突然按住太阳穴,重剑在掌心剧烈震颤。少年的瞳孔里闪过屠村的画面:鬼面人的戟尖正刺穿母亲的胸膛,而自己却像被钉在地上,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别碰我!”他猛地挥剑劈开舱门,水花溅在剑脊上,竟蒸腾起白烟——那些是被剑气逼出的虫卵。
“按住他!”燕十三的锈刀红光暴涨,瞬间缠上少年的手腕。红光游走的轨迹里,他清晰地看到无数针尖大小的黑影在石头的血管里窜动,所过之处留下淡红色的痕迹,与画舫尸体上的血洞形成诡异的呼应。
柳随风的软剑及时缠上石头的腰。银线勒入皮肤的刺痛让少年清醒了瞬,他望着被剑气劈开的水面,突然发出压抑的呜咽:“我又看到他们了……娘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好像在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老赵趁机将三枚银针扎在石头的百会穴。老人的手抖得厉害,药箱里的安神散撒了满地,与从炼魂鼎里飘出的白烟味道完全相同。“这不是幻觉。”他的声音带着后怕,“是虫卵在啃食记忆,把最痛苦的画面翻出来折磨人。”
燕十三的锈刀突然贴在石头后心。红光顺着脊椎蔓延的刹那,少年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嘶吼。舱外的水面突然掀起巨浪,那些漂浮的荷叶纷纷翻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红线虫,正在组成屠村那天的场景——鬼面人、燃烧的茅屋、还有石缝里瑟瑟发抖的少年。
“看着我的刀!”燕十三的吼声震得舱板嗡嗡作响,锈刀的红光突然在石头眼前炸开,映出刀身的纹路,“还记得在雪夜教你的口诀吗?‘心若磐石,邪祟自散’!”
红光与少年的血气碰撞的瞬间,重剑突然发出龙吟。金光顺着锈刀的轨迹游走,在石头的经脉里织成道屏障,将那些窜动的虫卵暂时逼回丹田。少年的瞳孔渐渐清明,他望着刀身映出的自己,突然用重剑撑着舱板跪下,泪水混着血水砸在剑脊上。
“我是不是很没用?”石头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次都要你们救我……我连爹娘的仇都报不了……”
燕十三的锈刀轻轻敲在少年的头顶。红光在他眉心烙下淡淡的印记,与山河图上的镇北侯标记完全相同。“当年在哨所,我看着战友一个个倒下,连胡虏的酋首都砍不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但活着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不让更多人变成那样。”
柳随风突然抛来个水囊。皮囊砸在石头背上的瞬间,密信上的昆仑地图恰好飘落在少年膝头。“影阁的信里说,铸剑山庄有能根除蛊毒的‘镇魂木’。”他的软剑指向西方,“从这里走水路到临安,再转陆路入蜀,刚好能避开晋王的眼线。”
老赵用布巾擦去石头嘴角的血沫。老人的药箱里,那枚刻着镇北侯印记的青铜鼎正在发烫,鼎底的纹路与锈刀的脉络渐渐重合。“李啸天庄主当年受过镇北侯恩惠。”他突然压低声音,“他知道锈刀的秘密,甚至可能见过完整的山河图。”
暮色降临时,传讯舟已驶入大运河。燕十三站在船头,锈刀的红光与岸边的渔火交相辉映,在水面织成道奇异的光网。他注意到石头正对着月光练习静心口诀,少年的重剑在掌心转得越来越稳,剑脊的金光里,那些淡红色的离魂印正在慢慢变淡。
“十三哥,你看!”石头突然举起剑,月光在剑身上折射出七个光斑,正好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赵叔说这是‘镇岳剑法’的起手式,能压制体内的邪祟。”
燕十三的锈刀突然轻鸣。他望着少年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圣女消散前的话——昆仑的雪会埋葬所有人。但此刻在他看来,石头掌心的金光比昆仑的冰雪更耀眼,那是比仇恨更强大的力量,是镇北侯当年守护山河的初心。
柳随风将密信的灰烬撒进运河。黑衣信使早已消失在暮色里,但燕十三知道,影阁的眼睛还在暗处盯着他们。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流,不仅有晋王府的追兵,有白莲教的残部,更有锈刀深处尚未觉醒的秘密。
深夜的船舱里,石头的呓语渐渐平息。少年的眉头不再紧蹙,重剑被他抱在怀里,像抱着某种珍贵的承诺。燕十三用锈刀在他枕边划出圈红光,刀身映出的山河图纹路里,隐约能看到铸剑山庄的轮廓,在群山深处散发着微光。
他知道,前路只会更凶险。但只要锈刀还在,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就算昆仑的风雪再大,他也会走下去——为了那些没能守护的人,为了那些需要守护的人,也为了锈刀最终要镇住的这片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