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拉汝赤被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眼一看,竟是周潜正握着一枝花枝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你跑什么?”
“爹爹!”
周潜惊讶地转过身,看到醒来的错拉汝赤便兴奋地扑过来,将手中的花枝塞进他手中,道:“这花像爹爹的眼睛一样,爹爹喜欢吗?”
看着手中含苞待放的淡金色花骨朵,错拉汝赤在心底道:真想把你赶出去,偏偏你这小鬼有种让人讨厌不起来的能力,真够烦人的!
“嗯。”
周潜毫不在意错拉汝赤的冷淡态度,反而顺势趴在床边开始叽叽喳喳,从嘘寒问暖讲到自己前几日如何跟乞丐抢米汤,事无巨细,任谁听久了都会头疼,可错拉汝赤却总能忍着一直听下去。
“你怎会在窝棚与人抢米汤?”你不该被一众侍卫侍从簇拥着,被疼爱你的父皇安慰着,开开心心做你的太子爷吗?
“我与母妃从王宫逃出来后找不到爹爹也找不到父皇,只能找些地方落脚,几日前才被那个非常凶的大叔带回来。”
错拉汝赤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于是追问道:“你是何时见到你父皇的?”
“昨日,”周潜耷拉着眉眼,担忧道,“父皇昨日动怒了,现在都没醒过来……”
“什么叫没醒?”错拉汝赤顾不得自己的伤口,撑起上半身盯着周潜急切道,“他晕倒了?还是受伤了?太医瞧了吗?他……罢了,快去找你母妃来,我有事要问她。”
周潜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哒哒哒跑出去叫人,不一会儿钟止容就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
“陛下受伤了?中毒了?还是身体出问题了?”错拉汝赤催促道,“你快事无巨细都告诉我!”
周唯见了错拉汝赤,之后两人吐血的吐血,晕倒的晕倒,大概是针对怎么处理华九产生了分歧,那这时候就不宜再提华九,免得再把皇后气吐血。
“陛下无碍,只是多日辛劳没有休息好,”钟止容组织着措辞,“军医已经去看过了,休息几日便好,请殿下放心。”
多日辛劳……错拉汝赤回想着周潜的话,显然周唯没有去救他们任何一方,那他究竟去做什么了,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陛下这几日去做什么了你可知道?”
“嫔妾不知。”
谁都不知道他的去向……错拉汝赤越想越觉得心不安:“华九呢?把他叫来。”
“殿下,”钟止容面露难色,嗫嚅着,“华九大人被下大狱了……”
错拉汝赤难掩错愕神色,他印象中周唯只因沈清瑶一事关过华九,但事后也不了了之,毕竟华九是他自小最依赖的人,如非大错,他不可能如此严厉地惩处华九……到底出了何事?
“褚江呢?把褚江叫来。”
“殿下……”钟止容苦笑着,“褚统领被看管起来了。”
“找华三也行。”
“也被守卫看着……”
错拉汝赤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周唯这是打算自断臂膀当孤家寡人吗?
“陛下为何动怒?这几个人究竟做了什么?”错拉汝赤实在想不明白这几个老头到底做了什么让自己晚节不保的事。
钟止容看他这样,顿时心下了然,既然周唯情愿把他气吐血也不愿说华九做了什么,那她也不能多此一举,于是思前想后决定说一半留一半。
“您流血不止,高热不退,军医听闻楼兰国有止血复元的灵药,华三几人就半夜摸进楼兰王宫把楼兰国君给绑了,”说到这儿钟止容忍俊不禁道,“楼兰现任国君胆小如鼠,以为是他帮助赫连昭阳触怒了咱们,所以不仅奉上了他们祖传的灵药,还一并宣布效忠大周,愿为大周鞍前马后。”
“……”
错拉汝赤听完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心烦意乱地让钟止容退下。
“等等,”错拉汝赤犹豫着对钟止容说,“劳烦你去看看……罢了,你还是陪着太子吧。”
“是。”
错拉汝赤躺在床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似乎还是心里更难受,周唯本就心力交瘁,自己还要无理取闹一番……也不知他现下情况如何?
“爹爹?”周潜掀开门帘的一个角,探头探脑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嗯?出什么事了?”
“无事,”周潜神神秘秘地跑过来,凑近错拉汝赤耳边小声说,“母妃让我悄悄过来告诉爹爹,父皇醒了,一切都好,爹爹放心。”
要不是伤重无法行动,错拉汝赤真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钟止容这聪明劲儿怎么总也不用在正道上!
“皇后醒了吗?”
周唯昏迷了整整一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皇后,侍卫按钟止容交代的那样,说:“回陛下,皇后殿下醒了,太子殿下正陪着。”
“朕去看看皇后,”只是还没走两步便突然停下问到,“华九呢?”
“回陛下,华九大人在地牢,”侍卫装傻道,“您还未下令,属下们不知该如何处置。”
周唯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这些人怎么想的他自然清楚,但要斩了华九也确实是他一时气急,眼下刚好有个台阶让他收回成命,也省的他再找借口。
“爹爹,我能练成飞檐走壁的功夫吗?”
“能。”
“我能一边在屋顶上飞,一边用箭射死坏人吗?”
“能。”
“那用暗器呢?”
“同理。”
“爹爹,我还想……”
周潜在一旁叽叽喳喳,错拉汝赤兀自出神想着华九几人到底做了什么,同时还在耐着性子敷衍他,周唯在门口听着,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子,不愧是他的妻他的儿,相处得就是融洽。
周唯不忍心破坏和谐的氛围,只在营帐外驻足片刻便打算离开,没想到周潜却突然跑了出来,拉着周唯的袖子说:“父皇,爹爹让儿臣来请您进去。”
错拉汝赤有伤在身,但丝毫不影响听力,特别是周唯,他就更不会听错了。
“怎么不再休息几日?”错拉汝赤这才看出来周唯脸色不好,本想抬手摸一摸,但突然瞥见傻乎乎站在一旁的周潜,动作就那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周唯看出了他的局促,三言两语打发了周潜后伸手握住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捏着手腕探了探他的脉。
错拉汝赤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突然心如擂鼓,因着沈清瑶的缘故,周唯懂些医术的皮毛,他把脉时总是下意识皱着眉头,出神地盯着某处,这模样虽然有些呆,但莫名就是很招错拉汝赤稀罕。
“怎的脉搏越跳越快了?”
和周唯含着笑的眼睛对上,错拉汝赤竟是有些喉咙发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顾腹部的多处刀伤强行坐起身。
“别乱动,你的……唔!”
错拉汝赤反扣住周唯的手腕狠狠一拉。另一只手顺势攀上他的肩膀,霸道又热烈地吻了上去,像一个快要窒息的人,疯狂掠夺着周唯的呼吸,身体因而越贴越紧,两颗心脏贴在一起同频跳动着,似乎此刻他才真正活了过来。
两人纠缠许久还是错拉汝赤率先败下阵来,他紧紧环着周唯的脖子,伏在肩头喘着粗气,周唯在他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可就是觉得分外安心。
“赫连昭阳死前要拉着我一起下地狱,”错拉汝赤道,“可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我若死了你怎么办?所以我不能跟他同归于尽。”
周唯不敢想象当时二人的战况有多么惨烈,只能小心回抱着错拉汝赤,心有余悸地说:“谢谢你为我努力地活下来。”
错拉汝赤闭着眼依偎在周唯肩头许久,直到周唯以为他睡着了才眼神空洞地开口道:“我有些害怕。”
“迦止国没了,我儿时和娘的住处被炸了,阿古拉死了,娘的坟墓也被毁了……我怕自己变成无根之萍,何时来场风浪,便随着去了,没有牵挂,从此孑然一身,没有来路,没有归处……”
周唯侧过头疼惜地亲了亲他的耳侧,轻声安慰道:“不会的,你还有我。”
就在这时错拉汝赤突然话锋一转,问:“华九你要如何处置他?”
“华九?”周唯不禁有些气恼,究竟是哪个管不住嘴的来皇后跟前搬弄口舌是非!
“他被下了大狱,可见犯得不是小事,”错拉汝赤坐起身,继续说到,“你无故消失许久,回来又动了怒,或许是华九瞒着你做了什么,又或许……他猜到了我身处险境,所以擅作主张将你支开了。”
周唯先是一愣,然后无奈的摇摇头:“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华九的确是擅作主张将我支开,后来怕我为了救你以身犯险,所以截断了鸢尾阁传给我的消息。”
“那你打算如何?”
周唯面露难色,短暂犹豫一瞬后竟直接唤来了传旨太监:“传朕旨意,华九居功自傲,欺上瞒下,目无法纪,赐廷杖五十,徒三年,贬去所有官职,终生不得回京。”
如此处罚最重的倒不是廷杖,而是革职,然而错拉汝赤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直至太监退出去宣旨才问到:“母亲那边如何解释?”
“母亲能理解。”
“烦我吗?”
周唯无奈道:“你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是我逼你重罚华九的。”
“他越界在先,不是你的错。”
错拉汝赤闻言突然笑了起来,三言两语中他便能让周唯将华九除名,也仅仅这一瞬间,他也做好了一个决定。
“五日后行刑吧,我亲自监刑。”
周唯无意识地皱了下眉,显然是不情愿的,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即便如此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错拉汝赤的要求,活像一个窝囊的昏君。
到了行刑这日,错拉汝赤竟是早早坐在了监刑的位置,饶有兴味地看着华九,他虽然从没奢望过这人能如何真心对他,可真当被他放弃时,还确实有些怨恨,特别是这人差点剥夺了他见周唯最后一面的机会,更是可恨!
他就是如此睚眦必报的小人,当年他能让虞轻羽去随军,现在就能让华九折半条命进去。
华九几人直挺挺跪着,虽说是廷杖,可行刑时用的却是军棍,比一般刑具厚重许多。好在廷杖也不多,华三几人都是行伍之人,倒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事已至此是个人都能看明白周唯到底是如何想的,无非是想既往不咎却又碍于法度不得不惩治几人,所以索性打一打做个样子就过去了。
就在这时突然从前方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继续打,打到我满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