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寒风在荒野上呜咽,卷起细碎的雪沫。
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停下。
几块巨大的岩石形成天然的屏障,勉强隔开了刺骨的夜风。
一堆篝火在岩石围拢的中央燃起,跳跃的橘红色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黑暗,带来些许温暖和微弱的光明。
篝火上架着一口勉强找来的破陶罐,里面翻滚着浑浊的汤水。
几大块被简单分割,去除了大部分腥臊部位的狼肉在汤里沉浮,熬煮出久违的,令人疯狂的肉香。
这香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钻入每一个饥肠辘辘流民的鼻腔,仿佛带着钩子,勾动着胃袋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人们围坐在火堆旁,眼睛死死盯着那口破罐,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疲惫被这香气暂时驱散,火光映照着一张张被苦难刻满沟壑,此刻却因希望而微微发亮的脸上。
张三铁沉默地拨弄着火堆,确保火势均匀。
武二石盘腿坐在火边,正唾沫横飞地跟几个年轻青壮描述,白天自己如何“神勇”地一棍砸死饿狼,引来阵阵夸张的惊叹和奉承,他得意地拍着大腿,笑声粗豪。
周一木靠在一块岩石上,闭目养神,但耳朵竖着,随时留意周围的动静。
柳如梦和李丽丽则忙着,给几个最虚弱的老弱和孩童盛汤分肉,动作麻利。
袁大山独自坐在离篝火稍远的一块大石上。
他背靠冰冷的岩石,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深邃的眼窝和紧抿的唇线。
他目光沉静地望着跳跃的火焰,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单纯地休息。
狼肉的香气对他似乎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他更像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和篝火带来的暖意。
白素雅(琴琴)抱着瑶瑶,坐在靠近袁大山这一侧的篝火旁。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柳如梦递过来的热汤,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着体内的寒气,也稍稍抚慰了左臂伤处的隐痛。
瑶瑶依偎在她怀里,小口啃着一小块撕碎的狼肉,吃得香甜,小脸上满是满足。
火光柔和地映照着白素雅(琴琴)的脸庞,苍白褪去了一些,显露出清丽的轮廓。
她偶尔抬起头,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岩石上那个沉默的身影。
火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驱散了白日里那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显得沉静而可靠。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依赖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李丽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特意多放了几块肉的汤,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脚步轻快地走到袁大山面前。
“恩公,您也喝点热汤吧!今天多亏了您,我们才有这口肉吃!”
她声音清脆,带着刻意的甜腻,将碗递向袁大山,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热切。
袁大山的思绪被打断。
他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李丽丽一眼,又看了看那碗肉汤。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对那碗明显“加料”的汤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伸出手接过碗,并没有立刻喝,而是随手放在了身边的石头上,
“谢谢。放那边吧。”
他的目光已经越过李丽丽,自然地落在了篝火旁的白素雅(琴琴)身上。
她正低头,用指尖小心地擦掉瑶瑶嘴角沾着的肉沫,火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侧影温柔而专注。
李丽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尴尬。
她还想说点什么,却见袁大山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自己这里,只得讪讪地笑了笑:
“那…恩公您趁热喝。”
说完,有些不甘心地退回了人群里。
袁大山根本没在意李丽丽的小心思。
他端起那碗肉汤,起身走到白素雅(琴琴)身边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本就该如此。
“给你。”
他将碗递给她,语气依旧是那种不容置疑的直率,“多喝点,伤好得快。”
白素雅(琴琴)微微一怔,抬头看着他。
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动着温暖的光点。
她苍白的脸颊再次泛起淡淡的红晕,连忙摇头:
“不…不用了恩公,我…我够吃了…您…”
“拿着。”
袁大山不由分说,将碗塞进她微凉的手里,“你太瘦了,抱着瑶瑶都费劲。”
他说话直白,甚至有点粗鲁,但那份不容拒绝的关心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白素雅(琴琴)捧着温热的陶碗,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不再推辞,低低应了声:“谢谢恩公。”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偶尔溅起。
周围的喧嚣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瑶瑶小口咀嚼的声音。
“恩公…”
白素雅(琴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脆弱。
她看着跳跃的火焰,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您…您是从哪里来的?”
袁大山沉默了一下,拿起一根枯枝,随手拨弄着火堆边缘的灰烬。
“记不清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模糊,
“醒过来就在这荒野上,只记得自己叫袁大山,力气比旁人大点,别的…都忘了。
大概也是逃难的流民吧。”
这个回答半真半假,失忆是最好的掩护。
白素雅(琴琴)听了,清澈的眼眸中泛起一丝同病相怜的黯然。
她抱着瑶瑶的手臂紧了紧,声音更轻,带着压抑的悲伤:
“我…我叫白素雅,小名琴琴…这是妹妹瑶瑶。
我们…我们本来家在巨鹿西边一个小村子里。爹娘…爹娘都是种地的老实人…”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像是要把积压的痛苦倾泻出来,
“黄巾贼…突然就来了…像蝗虫一样…杀人…放火…抢粮…爹娘…为了护着我和瑶瑶…被…被那些畜生…”
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瑶瑶的头发上。
怀里的瑶瑶似乎感受到姐姐的悲伤,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这世道…真他妈操蛋!”
袁大山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深切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他看着白素雅(琴琴)无声落泪的样子,看着她努力在妹妹面前,维持坚强却抑制不住颤抖的肩膀,心头那股烦躁和杀意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取代。
他生硬地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带着篝火的余温,轻轻擦过白素雅(琴琴)脸上的泪痕。
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
“别怕。”
他看着她那双被泪水洗过,更加清澈透亮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承诺,“有我在。”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像投入心湖的重石,在白素雅(琴琴)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火光下袁大山那张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庞。
那份强大带来的安全感,那份笨拙却真实的关怀,如同冰冷的寒夜里最温暖的光,彻底驱散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对这个“杀神”的畏惧,只剩下浓浓的依赖和无言的信任。
她用力点了点头,将怀里的瑶瑶抱得更紧,仿佛抱着黑暗里仅存的火种。
袁大山收回手,目光重新投向跳跃的篝火。
白素雅(琴琴)那无声的泪水和她讲述的惨剧,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见过工地的危险,见过社会的冷漠,但如此赤裸裸的、如同碾死蝼蚁般的乱世残酷,还是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这姑娘真让人心疼。” 他默默想着,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得保护好。”
篝火旁,武二石的吹嘘声还在继续,周一木闭着眼似乎在假寐。
李丽丽坐在人群里,眼神复杂地看着篝火另一边那对低声交谈的身影,最终默默低下头。
柳如梦则安静地照顾着身边的一个老人。
火焰跳跃,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在这寒冷绝望的乱世荒野,这一小簇篝火,和围绕在它旁边的人们,以及那个沉默少年一句生硬的“有我在”,构成了白素雅(琴琴)眼中,此刻最珍贵,最温暖的暗夜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