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心神不宁地逃向金山寺,而钱塘城内,另一场风波已悄然酝酿。
连日来,许仙起死回生的奇闻已是街知巷闻,保和堂“白娘子医术通神、能寻仙药”的名声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这本是美谈,却引来了某些心怀叵测之辈的觊觎。
这一日,城隍山脚下热闹的市集上,突然多了一个摊位。摊主是个尖嘴猴腮、留着几缕山羊胡、眼珠滴溜溜乱转的中年道士,身着半旧的道袍,一副仙风道骨——却透着几分精明市侩的模样。摊位旁竖着一面布幡,上书几个大字:“茅山王道灵,神通显妙法”,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秘制万灵丹,百病皆可除”。
正是那蛤蟆精所化的王道灵。
他瞧着保和堂门庭若市,白素贞被百姓交口称赞,心中又妒又恨,大家同是妖,凭啥你就混得清新脱俗。加之他感知到许仙府邸周遭气息有异,似有妖气残留又混杂仙灵之气,虽不明就里,却直觉其中必有蹊跷,正是他兴风作浪、嫁祸报复的大好时机。
于是,他摇身一变,化作这游方道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万灵丹”,在此摆摊售药。
那所谓的“万灵丹”,不过是些用面粉、甘草末混合少许提神醒脑的廉价药材,再掺入一丝他自身的蛤蟆妖涎搓制而成的小药丸,成本极低,却被他吹得天花乱坠。
只见他站在摊位后,口沫横飞,声音尖利地吆喝着:“各位乡亲父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贫道乃茅山正宗传人王道灵,云游至此,见钱塘人杰地灵,却隐有妖…呃,病气萦绕,特此结缘,布施灵药!”
他抓起一把药丸,展示给围观的人群:“此乃贫道采百草之精,合天地灵气,闭关九九八十一日炼成的‘万灵丹’!无论风寒暑湿、头疼脑热、腹痛腹泻,乃至陈年痼疾,只需一粒,药到病除!价格公道,只需十文钱一粒!为积功德,买三粒还送一粒!”
一些贪图便宜或病急乱投医的百姓被他说得心动,又见那药丸看起来乌黑圆润,颇有卖相,便纷纷掏钱购买。
王道灵一边收钱递药,一边眼珠乱转,目光时不时瞟向保和堂的方向,口中话语开始夹枪带棒:“要说这钱塘府啊,本是福地!可最近嘛,啧啧…有些事儿透着邪性!大家想想,好端端的人,说没气就没气了,躺了好几天,又莫名其妙活过来了?这正常吗?这合乎天道常理吗?”
他故意压低声音,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要贫道说啊,这起死回生之事,听着是奇闻,细想却恐是妖…呃,是蹊跷!说不定是什么邪术障眼法,或是用了什么虎狼之药,透支性命换来的回光返照!大家可都得留个心眼儿!”
他这番意有所指的话,立刻引起了一些人的窃窃私语。许仙复活之事本就离奇,经他这么一暗示,不少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恰在此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孩子在她怀里哭闹不止,小脸通红。妇人带着哭腔道:“道长!道长救命啊!我家宝儿前日吃了您这万灵丹,当时是好了些,可今日又发起高烧,还上吐下泻,比之前更厉害了!您快给看看吧!”
王道灵脸色一变,随即强作镇定,捻着胡须道:“莫急莫急!孩童体质各异,药力猛了些也是有的。待贫道再与你一粒,调和一下便好…”说着就要再拿药。
那妇人却不肯接,哭道:“还吃?宝儿都快不行了!您这药到底是不是真的灵啊!”
周围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看向王道灵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王道灵心中暗骂妇人坏事,面上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这妇人,好不识好歹!贫道好心赠药,你儿自身病重,药石罔效,怎能怪到贫道灵丹头上?说不定…说不定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是吃了别家不对症的虎狼之药,才导致病情反复!”
他这话,几乎是明着往保和堂身上引了。
又有一个老汉颤巍巍地站出来,气愤道:“王道长!我老伴吃了你的药,咳嗽没见好,反而浑身起了红疹,痒得睡不着觉!你这药到底怎么回事?”
接二连三的质疑声响起,买了药觉得无效甚至反而更糟的人都围了上来,情绪激动。王道灵的摊位前顿时乱成一团。
王道灵见局势快要失控,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猛地跳上旁边一块石头,提高音量,指着保和堂的方向,大声道:“各位静一静!静一静!听贫道一言!”
众人安静下来,看他还要说什么。
王道灵一脸“悲天悯人”,朗声道:“非是贫道丹药不灵!实乃这钱塘地界,有人以妖…以不正之术,扰乱了此地生机灵气,更以霸道邪门的医术蒙蔽世人!大家想想,为何偏偏在她家掌柜死而复生之后,这城里就多了这么多怪病疑难?为何吃了别家药不见好,反而加重?”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保和堂的牌匾:“就是那保和堂!就是那白素贞!她用的根本就不是正经医术!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邪门歪道,治标不治本,甚至暗中种下病根!她自家夫君都能被她弄得死去活来,何况寻常百姓?贫道的灵丹本是有效的,定是被她家的邪术妖气所冲,才失了药效!甚至反害了各位!这一切的祸根,都在那保和堂,在那白素贞身上!”
这番颠倒黑白、恶毒无比的嫁祸之词,如同投入油锅的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百姓们哗然,议论纷纷。有人不信,斥责王道灵胡说八道;但更多人生病心烦,又见自家亲人吃药无效反而加重,本就心存怨气,被王道灵这么一煽动,顿时将怒火转向了保和堂。
“难道真是这样?”
“我说怎么吃了保和堂三帖药也不见好!”
“白娘子看起来菩萨心肠,难道真是…”
“怪不得许大夫会那样…”
人群开始朝着保和堂方向指指点点,目光充满了怀疑和愤怒。一些刚刚在保和堂抓了药的人,甚至犹豫着要不要把药扔掉。
保和堂内,白素贞正因许仙方才的异常反应而心绪不宁,突然听到门外喧哗震天,又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和“妖术”、“祸根”等字眼,心中一惊,连忙带着小青出来查看。
刚走到门口,便见人群激愤,而那王道灵正站在高处,唾沫横飞地诋毁着她和保和堂。白素贞一眼便看穿王道灵并非凡人,其身上那混杂的妖气与市侩狡诈的气息,令她瞬间明白了来者不善。
小青更是气得柳眉倒竖,就要冲上去理论:“哪里来的野道士,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白素贞连忙拉住她,此时冲动只会让事情更糟。她强压下心中的委屈和愤怒,上前一步,朗声道:“各位乡亲,请稍安勿躁!这位道长,你我素不相识,为何在此血口喷人,污我保和堂清誉?我保和堂开业以来,治病救人,从未有过害人之心,所用药材皆是真材实料,医术亦是正统传承,何来邪术妖道一说?”
她的声音清越,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端庄气质,让骚动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些。
王道灵见正主出来,冷笑一声,更加卖力地表演:“哼!妖孽!还敢在此巧言令色!你骗得过凡人,却骗不过贫道这双法眼!你身上妖气弥漫,所用医术绝非正道!你夫君许仙便是最好的人证!若非你用了邪术,他怎会死而复生后又举止怪异、心神不宁?定是你邪法反噬,害人害己!如今还想来害钱塘百姓吗?!”
他句句诛心,专挑白素贞的痛处和百姓的疑虑处攻击。
白素贞气得浑身发抖,却又百口莫辩。许仙的异常是她最大的心病,此刻被仇敌当众揭开并扭曲,她既心痛又愤怒。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人群越发疑惑躁动之际,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无形威严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好一出贼喊捉贼的蹩脚戏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衣、气质清冷绝俗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人群外围,正冷冷地看着跳梁小丑般的王道灵。正是马小玲。
她原本在暗中观察许仙离去后的动向,察觉市集这边妖气与怨气汇聚,便过来查看,正好撞见这一幕。
马小玲缓步走上前来,人群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开一条道路。她的目光如冰似雪,落在王道灵身上,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胆寒。
“你…你是何人?休要多管闲事!”王道灵色厉内荏地喝道。
马小玲根本不理会他,目光扫过那些拿着“万灵丹”、面带病容的百姓和孩童,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她随手隔空一抓,人群中一个妇人手中的药丸便飞入她手中。
她将那药丸置于鼻尖轻轻一嗅,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以蛤蟆妖涎混合面粉甘草,再掺入少许迷魂草粉,令人短期精神亢奋,掩盖病痛,实则透支元气,延误病情,甚至引发毒疹。此等污秽之物,也配称为‘灵丹’?”
她的话音清晰无比,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等王道灵反驳,马小玲手指微弹,一点灵光射入那发高烧孩童体内。孩童的哭闹声顿时减弱,脸上的潮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呼吸变得平稳起来。
众人见状,一片惊呼!
马小玲又看向那起红疹的老汉,同样屈指一弹,一道净化法术微光掠过,老汉身上的红疹迅速消退,奇痒立止。
这一手,无声无息,却效果立竿见影,比王道灵那夸夸其谈的“万灵丹”不知高明多少倍!
“真正害人、以邪门手段敛财、延误病情、甚至嫁祸他人的,”马小玲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锁定脸色惨白的王道灵,“是你这只不知从哪个泥塘里爬出来的蛤蟆精才对!”
“蛤蟆精”三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马小玲并指如剑,朝王道灵虚虚一点:“显形!”
一道无形的破邪之力瞬间击中王道灵!
王道灵“嗷”地怪叫一声,身上那层伪装的仙风道骨瞬间溃散!虽然未完全现出原形,但其脸上已隐约浮现出蛤蟆的虚影,皮肤变得凹凸不平,散发出淡淡的腥气,眼神更是变得浑浊暴戾,哪还有半分道士模样?
“妖!他才是妖!”百姓们吓得连连后退,惊恐地指着王道灵。
真相大白于天下!
王道灵见伪装被彻底撕破,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怪叫一声,化作一道黑绿色的妖风,卷起地上没卖完的假药,仓皇逃窜,瞬间消失在天际。
马小玲并未追赶,这种小妖,还不值得她大动干戈。她今日出手,只为揭穿谎言,拨乱反正。
她转身,看向惊魂未定、面露羞愧的百姓,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病急勿乱投医,更勿信街头巷尾之浮言。保和堂悬壶济世,白娘子医术仁心,诸位有目共睹。莫要因奸邪挑拨,寒了良善之心,误了自身病情。”
说完,她目光与白素贞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便转身飘然离去,如同从未出现过。
留下现场百姓面面相觑,回味着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看向白素贞的目光充满了愧疚和感激。
“白娘子,对不住!我们错怪你了!”
“多谢白娘子!多谢那位女菩萨!”
“都是那该死的蛤蟆精害人!”
白素贞看着马小玲离去的方向,心中充满感激。她又看向纷纷上前道歉的百姓,心中稍慰,却依旧沉重。
王道灵虽被赶走,但他留下的恶毒话语,尤其是关于许仙“举止怪异、心神不宁”的指控,却像一根刺,扎在了许多人的心里,也更深地扎在了白素贞的心上。
而此刻的许仙,正跪在金山寺大雄宝殿的蒲团上,对着庄严的佛像和面前神色肃穆的法海,将他深埋的恐惧和盘托出,寻求着解脱与“庇护”。
市集的风波暂平,但更大的风暴,正在金山寺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