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秋意总裹着桂花香,城中最大的“锦华记”绸缎庄前,却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庄内传出女子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像被秋风揉碎的桂花瓣。济公扛着酒葫芦,摇着破蒲扇,挤在人群里,眯眼打量着庄门——朱漆大门上挂着块“暂停营业”的木牌,牌角缠着根褪色的红绸,风吹过,绸带缠上旁边的桂树,像是舍不得离开。
“师父,就是这儿!”必清拎着僧袍,好不容易从人堆里钻出来,鼻尖沾着点桂花屑,“昨天夜里,绸缎庄的林老板突然把自己关在账房里,不吃不喝,嘴里反复念着‘婉娘,我错了’,今天一早,账房的窗户就没开过,还传出哭喊声,伙计们都不敢进去!”
济公凑到酒葫芦嘴边猛灌一口,酒气混着桂花香飘散开,突然皱起眉头:“好家伙,这庄里的痴念,比老衲上次遇到的古钟还沉!必清,问问大伙,林老板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特别的绸缎?”
旁边一个卖糖人的老汉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大师有所不知,三天前,有人给林老板送了匹‘醉红绸’,说是他已故的未婚妻苏婉娘生前最喜欢的料子。自打那绸子进了庄,林老板就不对劲了——夜里对着绸子说话,白天魂不守舍,昨天还把婉娘的画像挂在了账房里!”
正说着,绸缎庄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青布衫的伙计探出头,脸色惨白:“济……济公大师?林老板让我来请您,说……说只有您能懂他的苦!”
济公眼睛一亮,摇着蒲扇就往里走:“走!老衲倒要看看,是什么痴念把林老板困成这样!”
绸缎庄内飘着浓郁的绸缎香,却混着股淡淡的愁绪。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盏油灯,林老板坐在桌前,头发散乱,手里捧着匹艳红的绸缎——正是那匹“醉红绸”,绸面上绣着对鸳鸯,针脚细腻,却在鸳鸯眼睛的位置,绣着个小小的“婉”字。墙上挂着幅女子画像,画中女子穿青布裙,手里拿着支绣花针,眉眼温柔,正是苏婉娘。
“林老板,老衲来了,有啥心事,尽管跟老衲说!”济公把酒葫芦往桌上一放,声音洪亮。
林老板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大师……婉娘回来了!她附在这绸子上,昨晚我听见她说话了,说‘文轩,你当年为什么不娶我’!”
济公走到绸缎旁,指尖刚碰到“醉红绸”,突然“哎哟”一声,缩回手:“好重的执念!这绸子里藏着苏婉娘的魂,她是来问你要个说法的!林老板,说说,当年你为啥没娶她?”
林老板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落在绸面上,晕开一小片红:“我和婉娘是青梅竹马,民国二十五年就定了亲,说好当年秋天成亲。可那年夏天,我爹突然病重,需要一大笔钱治病,我只好去上海做生意,想着赚了钱就回来娶她。可我在上海遇到了战乱,被困了三年,等我回来,才知道婉娘因为等不到我,忧思成疾,已经走了……”
必清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信纸,是苏婉娘写给林文轩的最后一封信:“师父,这是我从林老板的抽屉里找到的!上面写着‘文轩,我等你三年,身子越来越差,怕是等不到你回来了。这匹醉红绸,是我给你绣的喜服料子,你若回来,就把它做成衣裳,当我陪你过了一辈子’。”
“婉娘……”林文轩抱着绸缎,哭得撕心裂肺,“我不是故意不回来的!我在上海天天想你,可我被困住了,我没办法啊!”
正说着,“醉红绸”突然飘了起来,绸面上的鸳鸯眼睛渗出红泪,一个穿青布裙的女子从绸子里飘出来,正是苏婉娘,她手里拿着支绣花针,针尖闪着微光:“文轩,我等了你三年,从春等到秋,从秋等到冬,你知不知道,我临死前,还抱着这匹绸子,盼着你回来……”
必清吓得躲到济公身后,伙计们更是大气不敢喘。济公却毫不在意,摇着蒲扇笑道:“婉娘姑娘,老衲知道你委屈,可林老板不是故意的,他在上海受了不少苦,心里比你还痛!”
苏婉娘眼圈一红,眼泪掉得更凶:“我知道……我昨晚附在绸子上,看见他在上海的日子了——他被人抢了钱,饿了三天三夜,还差点被乱兵打死。可我就是不甘心,我等了他一辈子,连他的面都没再见到……”
济公从怀里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和朱砂:“老衲给你做个念想袋,你把魂附在里面,林老板走到哪都带着你,就当你们成亲了。这匹醉红绸,让林老板做成两件衣裳,一件他穿,一件放在你坟前,也算圆了你的心愿。”
林文轩连忙点头:“婉娘,我听你的!我这就把绸子做成衣裳,以后每天都去你坟前看你,再也不离开你了!”
苏婉娘看着锦囊,眼里的执念慢慢散了:“文轩,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她说着,化作一道红光,钻进了锦囊。桌上的“醉红绸”不再飘飞,绸面上的鸳鸯眼睛,竟透着股温润的光泽,像是在笑。
林文轩拿起锦囊,紧紧抱在怀里,对着济公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师!我这就去做衣裳,好好陪婉娘!”
旁边的伙计们也松了口气,一个老伙计笑着说:“老板,这下好了,婉娘姑娘也安心了!”
济公摆摆手,拎起酒葫芦:“行了行了!林老板,以后别总把自己关在账房里,带着婉娘的念想,好好过日子,她才会开心!”
离开绸缎庄时,外面的人已经散了,桂花香飘得更远了。必清好奇地问:“师父,你怎么知道苏婉娘的心事?还有那念想袋,真的能让她安心吗?”
济公笑哈哈地拍了拍锦囊:“老衲刚才碰绸缎时,就看见婉娘的往事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和林老板成亲,穿一次自己绣的喜服。这念想袋,就是给她一个念想,让她知道,林老板心里一直有她!”
正说着,广亮和必安从远处走来,广亮一见到济公,就抱怨道:“济公!你倒好,在绸缎庄里清闲,我们去城外办事,差点被桂花砸到头!”
必安也凑过来,喘着气说:“师父,城外的乱葬岗不对劲,夜里总传出女子的歌声,还有人说看见个穿红衣裳的女子的影子!”
济公眼睛一亮,摇着蒲扇道:“巧了!老衲正要去城外,帮林老板给苏婉娘送衣裳!正好去看看,那穿红衣裳的女子影子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扛起酒葫芦,拎着锦囊,就往城外走。必清、广亮和必安连忙跟上,四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只留下一阵爽朗的笑声,和绸缎庄里传来的“沙沙”声——那是林文轩在裁剪“醉红绸”,剪刀划过绸缎,声音轻柔,像是苏婉娘在轻声细语。
城外的乱葬岗,杂草丛生,却有一座小小的土坟,坟前放着束干枯的桂花,坟头刻着“苏婉娘之墓”四个字。林文轩把做好的红衣裳放在坟前,抱着锦囊,哽咽着说:“婉娘,衣裳做好了,你穿上,我们就算成亲了。以后我每天都来陪你,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
穿红衣裳的女子影子从坟后走出来,正是苏婉娘,她穿着红衣裳,笑着对林文轩说:“文轩,谢谢你。我终于穿上喜服了,这辈子,值了。”
林文轩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可影子却慢慢变得透明:“文轩,我要走了,你要好好过日子。别忘了,我一直在你身边。”
济公看着这一幕,笑着喝了口酒:“痴念啊,不是放不下,只是没等到一个圆满的结局;深情啊,不是断了,只是换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坟前,那匹“醉红绸”做成的衣裳,在风中轻轻飘动,像是苏婉娘在跳舞。而济公,依旧带着他的破蒲扇和酒葫芦,行走在临安城的街头,替那些被痴念困住的魂,圆一个又一个未了的心愿,把深情和温暖,缝进每一段被辜负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