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钟声,在夏日的清晨里格外清亮,悠远地回荡在杭州城的上空。
济公和尚却对这庄严的钟声充耳不闻,此刻他正蹲在寺外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兴致勃勃地用手撩着清澈的溪水,逗弄着水里一群欢快的小鱼。他那身标志性的破僧衣被晨露打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脚下的烂草鞋也泡得湿漉漉的,却浑然不觉。他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摇头晃脑,自得其乐:“鱼儿游,鸟儿飞,和尚我逍遥又自在……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留啊留……”
必清小和尚拿着一把崭新的扫帚,匆匆从寺里跑了出来,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看到济公这副没个正形的模样,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走上前:“济颠和尚!你又在这里偷懒耍滑!住持师父让你去厨房帮忙挑水,你快去吧,不然大师兄广亮师父又要大发雷霆,回头又要罚你抄一百遍《金刚经》了!”
济公慢悠悠地抬起头,眯着一双醉眼朦胧的眼睛,看了看必清,又低头看了看水里四散奔逃的小鱼,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水珠,溅了必清一脸。“我说必清啊,你这小和尚,年纪轻轻的,怎么比广亮那老和尚还啰嗦。挑水这种粗活,让那些身强力壮的火工僧人去做就好了,我这小身板,弱不禁风的,哪经得起那大水桶折腾。”他顿了顿,又煞有介事地凑近必清,压低声音道:“再说了,我正在和这些小鱼交流佛法呢,你懂不懂?这叫‘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我在给它们讲‘因果报应’的道理,免得它们日后误入歧途,变成了餐桌上的糖醋鱼、红烧鱼。”
“你就狡辩吧!”必清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又气又笑,“大师兄已经在厨房门口等着了,手里还拿着你上次打碎的那只青花瓷碗的碎片,说你再不出现,就要用碎片给你‘剃度’了!”
济公一听广亮要来找他麻烦,还搬出了“用瓷片剃度”这种狠招,顿时打了个寒颤,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哎呀,这个广亮,真是越来越没有幽默感了。好,好,我去,我去还不行吗?真是的,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我这娇嫩的头皮,哪经得起瓷片刮啊。”
就在两人准备转身回寺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只见一个身穿蓝色布衫的年轻书生,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包袱,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朝着他们跑了过来。他跑到济公和必清面前,来不及喘口气,就对着两人深深一揖,语气急切地问道:“两位大师,请问……请问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灵隐寺吗?”
“正是,正是。”必清连忙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这个书生,见他虽然衣衫朴素,但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和书卷气,不像是坏人,便问道:“公子从何而来?有什么事吗?”
那书生直起身,擦了擦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水,定了定神,才拱手道:“在下包拯,字希仁,乃庐州合肥人氏。此次是前往杭州府城参加秋闱乡试的。路过此地,听闻灵隐寺的济公大师佛法高深,智慧过人,尤其善于断疑难杂案,为民伸冤。所以特意前来拜访,恳请大师出山,帮忙解决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济公一听“断案”二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刚才还懒洋洋的神色一扫而空,立刻来了精神。他一把拉住包拯的手,热情地说道:“哎呀,原来是包公子!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我早就听说庐州有个包拯,聪明绝顶,年纪轻轻就才华横溢。断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快,快跟我说说,你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只要有我济公在,保证给你查得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包拯被济公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看到济公眼中真诚的光芒,也放下心来,连忙说道:“大师客气了。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大师容在下慢慢道来。”
三人找了个路边的大石头坐下,包拯才缓缓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事情发生在昨天。我因为赶路,错过了宿头,便想着在城外的一个小村庄借宿一晚。那个村子名叫李家村,位置十分偏僻,全村也就几十户人家,大多以种田为生。村里有一口古井,据说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井水甘甜清冽,是全村唯一的水源,村民们的日常饮水、灌溉农田,都靠这口井。”
“我到村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正准备找户人家敲门,却看到村口围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我挤进去一看,只见几个村民正从那口古井里往上拉一个人。那人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后来我才知道,死者是村里的一位老人,姓李,大家都叫他李老汉。据说他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无儿无女,独自一人生活,平日里为人忠厚老实,和村里的人关系都还算和睦。村民们都说,李老汉是傍晚时分去井边打水,不小心脚下一滑,失足掉下去淹死的。”
“我本也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可当我看到李老汉的遗体时,却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的额头有一个明显的钝器伤痕,伤口很深,边缘不规则,不像是摔在井壁上造成的。而且,他的手腕和脚踝处,还有一些青紫的瘀痕,像是被人用力抓过或者捆绑过的痕迹。”
“我当时就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想向村民们多打听一些情况。可奇怪的是,不管我问谁,他们要么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要么就干脆摇着头说不知道,眼神里都透着一丝恐惧和躲闪。我隐约觉得,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所以今天一早就赶来灵隐寺,恳请大师帮忙。”
广亮和尚不知何时也从寺里出来了,正好听到了包拯的话。他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道:“竟有这种事?依我看,这肯定是村里有歹人作案,怕被人发现,所以故意伪造了失足落水的假象。村民们定是害怕遭到报复,所以才不敢说实话。”
济公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茬,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地说:“广亮啊,你这次倒是说对了一半。这确实不像是一场简单的意外,但也不能过早下结论。人心隔肚皮,这村里的水,恐怕比那口古井还要深啊。”他转头看向包拯,“包公子,你观察得很仔细,额头上的钝器伤和手脚上的瘀痕,确实是关键。我们必须亲自去一趟李家村,勘察一下现场,再好好问问村里的人,才能找到线索。”
包拯连忙起身拱手:“若能得大师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客气什么!”济公摆了摆手,站起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济公的本色。走,我们现在就出发!”
必清看着济公,有些为难地说:“可是,住持师父那边……”
“放心吧!”济公拍了拍胸脯,“我去跟住持说,就说我们出去‘降妖除魔,为民除害’,这可是天大的功德,住持高兴还来不及呢,不会怪我们的。”说罢,他转身就朝着灵隐寺的山门跑去,一边跑一边喊:“住持师父!我济公去也!去为百姓伸冤,去为佛祖积德啦!”
广亮和必清无奈地对视一眼,也只好跟上。包拯收拾好自己的包袱,紧随其后。
一行四人出了杭州城,朝着李家村的方向赶去。路上,包拯又向济公等人补充了一些他在村里观察到的细节。
“大师,我还注意到一个情况。”包拯说道,“村里有一个名叫李狗剩的年轻人,是李老汉的远房侄子。此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平日里就靠偷鸡摸狗、敲诈勒索过活,在村里名声很不好。我昨天在村口看到他的时候,他神色慌张,眼神躲闪,而且身上的衣服似乎还有些潮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怀疑,他和李老汉的死脱不了干系。”
“哦?还有这种人?”济公挑了挑眉,“这李狗剩,倒是个值得怀疑的对象。不过,没有证据,我们也不能随便冤枉好人,哦不,是冤枉坏人。到了村里,我们先去看看那口古井,再想办法会会这个李狗剩。”
广亮也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得先找到确凿的证据,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必清则有些担心地说:“可是,村里的人都不敢说话,我们怎么问啊?”
济公神秘地笑了笑:“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庄,正是李家村。村子坐落在一片山坳里,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显得十分幽静,甚至有些偏僻。村口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四人走进村子,发现村里静悄悄的,路上很少看到人影,偶尔有一两个村民经过,看到他们这一行人,尤其是济公那身奇特的打扮,都露出了警惕和好奇的神色,匆匆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快步走开了。整个村子弥漫着一种压抑、诡异的气氛。
按照包拯的指引,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村头的那口古井边。
古井确实有些年头了,井口用巨大的青石板砌成,边缘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圆润,上面还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井口不算大,直径大约只有一米左右,深不见底,往里面看,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隐隐能听到井水晃动的声音。井边还放着李老汉掉下去时用的那只木桶和扁担,木桶已经摔破了一个大洞,扁担也断成了两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显得有些凄凉。
济公围着古井转了一圈,又趴在井口边,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往下看了看,还伸出手摸了摸井沿的青苔和石板。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指着井沿上的几处痕迹,说道:“你们看,这口井确实有些不对劲。”
广亮、必清和包拯连忙凑过去看。只见井沿的青石板上,除了常年被水桶绳子磨出的光滑痕迹外,还有几道新鲜的、不规则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用力刮过一样,而且划痕的深度不一,边缘还有些碎石屑。
“这……这能说明什么?”广亮疑惑地问道。
“这说明,在李老汉掉井之前,这里很可能发生过打斗。”济公解释道,“你们想,如果只是不小心失足落水,最多只会在井沿上留下一两道凌乱的擦痕。但这些划痕,又深又不规则,更像是有人在这里互相推搡、打斗,用利器或者重物撞击、刮擦造成的。而且,你们看这井沿内侧,还有一小块新鲜的泥土,显然是刚掉下去不久的,不像是自然脱落的。”
包拯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大师说得有理。这些痕迹确实很可疑。而且,李老汉年纪那么大了,就算失足,也很难造成这么深的伤痕。”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们是谁?来我们村的古井边干什么?”
四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一根拐杖,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老人穿着一身打补丁的粗布衣服,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很浑浊,带着一丝警惕和不安。他正是昨天在井边洗衣服,目睹了李狗剩和李老汉吵架的那位老人。
“老人家,您好。”包拯率先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地说道,“我们是从杭州城里来的,听闻贵村李老汉不幸溺亡,特来了解一下情况。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查明真相,还李老汉一个公道。”
老人听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恐惧,还有一丝犹豫。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唉,李老汉是个苦命人啊,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呢。你们还是别管了,这都是命啊。”
“老人家,话不能这么说。”济公走上前,语气诚恳地说道,“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怎么能让好人含冤而死,让凶手逍遥法外呢?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提供线索的人,绝不会让凶手报复。您就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吧,就算是为了李老汉,也为了村里的安宁。”
老人沉默了很久,看了看济公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好吧,既然你们执意要查,那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他顿了顿,回忆道:“那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来井边洗衣服。刚放下木盆,就看到李狗剩和他叔李老汉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李狗剩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身上酒气熏天,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他走到李老汉面前,就开始要钱,说他欠了赌坊的钱,要是再不还,就要被人打断腿。”
“李老汉本来就没什么钱,哪里肯给。两人就吵了起来。李狗剩越吵越凶,最后竟然动手打了李老汉。他一把抓住李老汉的胳膊,把他推倒在地上,还踢了他好几脚。我当时看得实在不忍心,就上前劝了几句,说‘狗剩啊,他是你叔,你怎么能打他呢’。可李狗剩根本不听,还回过头骂我‘老东西,少管闲事,小心我连你一起打’。我年纪大了,也打不过他,只好吓得不敢说话,默默地蹲在一边洗衣服。”
“后来,李狗剩又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就转身走了。李老汉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看起来很伤心。他缓了一会儿,才拿起水桶和扁担,准备打水。可就在他弯腰去勾水桶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他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里,好像有一个黑影闪了一下。我当时也没太在意,以为是村里的猫或者狗。可紧接着,就听到‘扑通’一声响,李老汉就掉进井里去了。”
“我吓得大叫起来,村里的人听到声音,就都跑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李老汉捞上来,可他已经没气了。李狗剩也听到声音跑了回来,看到李老汉死了,他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眼神也慌了。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说他叔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还让大家不要声张,就说是一场意外。村里的人都知道李狗剩不好惹,而且他还和村外的一些混混有来往,大家都怕他报复,就只好默认了。”
老人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也不知道那树林里的黑影是谁,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李狗剩推的,但我总觉得,李老汉的死没那么简单。”
“这么说,李狗剩不仅动手打了李老汉,而且在李老汉掉井的时候,他虽然已经离开了,但时间上却十分可疑。”包拯皱着眉头分析道,“而且,他事后的反应也很反常,显然是心里有鬼。”
广亮点了点头:“没错,这个李狗剩的嫌疑最大。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当面问问清楚!”
济公却摆了摆手,说道:“别急,别急。现在去找他,他肯定不会承认的。我们得先找到更确凿的证据。而且,老人家说的那个黑影,也很可疑。说不定,这背后还有其他人参与。”他沉吟了一下,又道:“我们先在村里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必清,你去打听一下李狗剩现在在哪里,还有他平时都和哪些人来往密切。记住,要悄悄打听,别打草惊蛇。”
“是,济颠和尚!”必清连忙点头,转身悄悄离开了。
济公又对广亮和包拯说:“我们三个,分开在村里走访一下其他村民,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广亮,你就发挥你‘慈悲为怀’的本色,去和那些老太太、老大爷聊聊天,她们最容易心软,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包公子,你是读书人,气质文雅,去和村里的年轻人或者读书人谈谈,看看他们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我呢,就去村里的赌坊、酒馆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关于李狗剩欠债的线索。”
“好主意!”广亮和包拯都点了点头,觉得济公这个安排十分周密。
于是,三人兵分三路,开始在李家村里秘密调查起来。
济公来到了村里唯一的一家小酒馆。酒馆不大,里面摆放着几张破旧的桌子和板凳,只有两三个客人在喝酒聊天。济公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劣质酒味和汗臭味。他毫不在意,径直走到吧台前,拍了拍柜台:“掌柜的,给我来一壶最好的酒,再来一盘酱牛肉,一只烧鸡!”
酒馆掌柜是个五十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