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人被如同拖死狗般拖出锦墨堂的阴影,如同冰冷的蛛网,笼罩在苏晚晚心头,许久未能散去。萧景玄那雷霆手段带来的并非快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对权力无常的敬畏与恐惧。
她越发谨小慎微,除了每日必要的请安和用膳,几乎足不出户,将自己活成了锦墨堂里一道安静的影子。王府上下似乎也因王美人的前车之鉴,变得更加噤若寒蝉,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回门这场风波,似乎就要在这种压抑的平静中逐渐平息。
然而,有些人,注定不愿让她安宁。
这日午后,苏晚晚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拿着一卷王府书库里找来的杂书翻看,与其说是看书,不如说是借此打发漫长而忐忑的时光。翠儿在一旁安静地做着针线。
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又带着刻意放缓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守门丫鬟有些为难的通禀:“王妃娘娘,大小姐……苏大小姐前来探望。”
苏晚晚翻书的手指一顿,指尖微微泛白。
苏玲珑?她来做什么?
自从回门那日,苏玲珑如同隐形人般混在人群中,投来那道怨毒的目光后,苏晚晚便再未关注过她。此刻她主动上门,绝无好事。
“请她进来吧。”苏晚晚合上书卷,坐直身体,脸上迅速调整回那副温顺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疏离表情。
帘子被打起,苏玲珑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的撒花烟罗裙,依旧是她偏爱的鲜艳颜色,只是比起往日的张扬,似乎黯淡了些许。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却依旧掩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郁气。她努力想挤出一点笑容,但那弧度僵硬而勉强,看向苏晚晚的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染料铺,嫉妒、不甘、怨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和……幸灾乐祸?
“妹妹如今是王妃了,架子也大了,姐姐想见你一面都难呢。”苏玲珑开口,声音带着刻意拉长的娇嗔,试图营造出往日姐妹相处的氛围,但那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
苏晚晚起身,并未行礼,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姐姐说笑了。不知姐姐今日过来,有何指教?”她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座位,“姐姐请坐。”
苏玲珑看着她这副不卑不亢、甚至隐隐带着主位者姿态的模样,胸口一阵发堵。曾几何时,这个庶妹在她面前连抬头都不敢,如今却……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嫉恨,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苏晚晚身上和这间布置清雅却处处透着不凡的房间里扫视。
“指教可不敢当。”苏玲珑拿起手帕,假意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只是想着妹妹新婚,独自在这王府深院,难免寂寞,特意过来陪你说说话。说起来,咱们姐妹也有些日子没好好聊聊了。”
苏晚晚心中冷笑。寂寞?来看她笑话才是真吧。想知道她这个“替嫁王妃”在活阎王府里过得如何凄惨,是否能让她心理平衡一些?
“劳姐姐挂心,我一切都好。”苏晚晚垂下眼睫,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一切都好?”苏玲珑挑眉,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和一丝引诱,“妹妹何必强撑?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跟姐姐说实话,那宸王……待你如何?”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眼神紧紧盯着苏晚晚,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我可是听说了,他性情暴戾,不近女色,府里抬进去的女子都没好下场……妹妹你……”她故意欲言又止,留下无限想象的余地,试图勾起苏晚晚的恐惧和委屈。
苏晚晚抬眸,对上苏玲珑那充满恶意的探究目光,心中一片清明。她甚至能“听”到苏玲珑内心那点龌龊的期待——期待从她这里听到哭诉,听到恐惧,证实她替嫁的选择是多么错误和悲惨。
【想看我哭?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苏晚晚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羞涩与顺从的浅笑,声音轻柔却坚定:“王爷他……待我极好。姐姐多虑了。”
这反应完全出乎苏玲珑的意料!没有恐惧,没有委屈,甚至……还有一丝“好”的意味?这怎么可能?!
苏玲珑脸上的假笑几乎维持不住,她盯着苏晚晚,像是要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让她莫名火大的坦然。
不甘和嫉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她凭什么?!一个庶女,一个替她受罪的替身,凭什么能过得“好”?!
情绪失控之下,苏玲珑猛地凑近苏晚晚,几乎贴到她耳边,用气音带着一种混合着恶意和某种隐秘恐惧的语气,急促地低语:
“妹妹,你别被他现在这副样子骗了!他待你好?呵……你知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病?”
最后两个字,她吐得极轻,却像带着冰碴,瞬间刺入了苏晚晚的耳膜。
苏晚晚浑身猛地一僵,霍然抬眼看她!
有病?
什么病?
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疯病”?还是……别的什么,更隐秘、更不堪的隐疾?
苏玲珑看着她骤变的脸色,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快意,仿佛终于找到了打击她的方式。她迅速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娇蛮的样子,用手帕掩着唇,眼神闪烁:
“哎呀,瞧我,也是关心则乱,胡言乱语了。妹妹如今是王妃,自然什么都是好的。姐姐就不多打扰了,你好生……歇着吧。”
说完,她像是生怕苏晚晚追问,带着一种诡异的、既得意又心虚的表情,匆匆起身离开了。
苏晚晚独自坐在偏厅里,指尖冰凉。
苏玲珑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里,再次激起了层层涟漪。
“有病”……
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与萧景玄那冷硬的外表、莫测的性情、偶尔流露出的别扭,以及那雷霆万钧的手段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更加扑朔迷离、令人不安的图景。
她之前凭借读心术窥探到的,或许真的只是冰山一角?
这个认知,让她刚刚因为萧景玄偶尔流露的“公正”和“默许”而建立起的一丝丝微弱的安全感,再次摇摇欲坠。
前路的迷雾,似乎更加浓重了。